海啸过后,他们被安置到30分钟车程外的石卷市,每天清晨5点,她和丈夫都会开车出门,在工作开始前去女川的海边为女儿送午餐。
“为了孩子,你什么都可以做。”她说。
一
高松是在1988年认识裕子的。那时裕子25岁,是七十七银行女川支行的职员。高松是日本陆上自卫队队员,是他的上司介绍他们认识的。他们很快恋爱。在高松眼中,裕子很温柔,他迷恋她的笑容和她的谦逊。裕子喜欢古典音乐,还会画水彩画——那些画,她只拿给高松看。
2011年3月11日,周五。海啸那天,高松驾车送裕子去女川港海滨地带的银行上班。此后,他又送岳母去石卷市的医院。当他走到医院门口时,发生了9级地震。震动持续了6分钟。公路上的信号灯坏了,他只能沿着乡间小路驶回女川,通过广播获知有关海啸的新闻。他收到在仙台大学念书的儿子的短信,但始终联络不到妻子和女儿。
终于,15点21分,他收到裕子的短信:“你还好吗?我想回家。”高松以为裕子已经撤离到堀切山上的医院,那里距银行约800英尺(约245米),是镇上的应急撤离点。但高松无法到达那里,消防员封住了通往医院的道路,因为山坡上的一幢房子着火了。他没有办法找到裕子,只能回家。
他告诉我,裕子之前也消失过一次,那是在他们最初几次约会时。高松在跨年夜带她去了一座神社,叮嘱她不要在人群中走散,但她还是走失了,整整20分钟,直到高松在出口的人群中找到她。他永远不会忘记这20分钟。
第二天一早,高松去了医院。“我来找我太太。”他告诉护士。医院工作人员让他在一张日历的背面写下名字。他四处打听是不是有人知道银行职员们遭遇了什么,医院的很多人都看到过他们——他们尖叫着拼命张开双臂——但没有任何人开口。最后,一个女人告诉高松,她听说有一些职员在屋顶被海浪卷走了,她很确信没有人幸免于难。“但我不知道裕子。”她补充道。
高松不相信裕子已经死了。他找遍医院的每个楼层,一无所获。他又去了体育馆、小学、旅店——所有的应急撤离点。途中,他碰到很多朋友和邻居,得知他的女儿很平安。但仍然,没有人见过裕子。
海啸那天下雪了。天空是铅灰色的,几乎一片漆黑,女川湾海峡间的风势很猛。海浪的高度差不多有10英尺(约3米),最早一波在下午3点20分抵达海岸,掀起的海水高达45英尺(约14米)。当它退去时,镇上的房子开裂了,由于自身的重量倒向一侧。海水冰冷,一些幸存者费力地向医院的方向爬行,却在半途死于体温过低。有些年纪大的人甚至在抵达安全地点后死于寒冷。
海啸后的第二天,陆上自卫队队员抵达女川,开始在废墟中搜寻遇难者遗体。他们使用的是长杆——有些地方的废墟深达15英尺(约4.5米)。毯子包裹着遗体,暂时摆在街边,等人认领——一共613具。
直到6月,高松依然坚持在周末寻找妻子。在最初的几次搜寻中,他的目标是七十七银行。高松小心地穿过一片废墟,已经变形的火车被遗弃在山坡上;一辆汽车悬吊在5层楼的一扇窗户上;一盏街灯弯成90度。
有时,高松走过士兵身边,偷听他们在步话机里的对话。一旦听到发现遗体,他就会走过去,询问遗体的特征——裕子穿的是黑色长裤和驼色外套。他极力寻找裕子的遗体,但只要确认不是她,他还是会长长地出一口气。
海啸之后一个月,银行清理办公场所时,有人在停车场发现了裕子的手机。那是一部粉色翻盖手机。高松看到一条他没能收到的信息,写于海啸发生当天的15点25分——“海水太大了。”他那时才知道,直到15点25分,他的妻子还活着。他猜那时海水已经没过她的脚踝。
二
成田听说银行职员们在屋顶被海浪卷走的消息后,跑回家,哭了。一天前,3月10日,他最后一次见到女儿惠美。那天是他妻子成田上原的生日,惠美送了一只蛋糕。地震发生时,上原在石卷的医院里工作着,直到第二天才知道发生了海啸。他们的房子被卷走了,成田暂时住到亲戚家。13日早晨,惠美的丈夫骑着自行车赶到女川,第二天成田也开车去了那里——他们一起寻找惠美。在银行的旧址,他们呼唤着惠美的名字,在一片泥土里找到了她的名片。
4月,海啸发生6周之后,在女川海岸相反方向的塚浜海岸的废墟下,人们发现一具漂浮的遗体。那是丹野美智子,54岁,已经在银行工作了二十多年。附近还有七八具遗体。丹野的姐妹庆子和景子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高松。她们说遗体的情况很好,“是完整的”。
第二具银行职员的遗体被冲上竹浦的海岸,是在2011年9月26日。那是25岁的田村健太,遗体已经在海水中浸泡了将近7个月。
健太的父母被叫去太平间认领儿子的遗体。他的身体已经严重腐烂,所以工作人员只是摆出了他的衣服。“我们很难过,很害怕看到他。”健太的母亲说,“所以我们没有勇气问‘可以看看孩子吗?’”她要求警方进行DNA测试,确认这就是他们的儿子。之后,他们掩埋了遗体。她说:“现在想起来,就算很害怕,还是应该在太平间看看他。”
“我知道还有人没找到自己的家人。”健太的父亲说,“我总是告诉自己,能够找到儿子应该高兴,但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像地狱。直到他们找到他前,我们始终抱有希望。”
高松担心妻子会是下一个。如果真的找到她,他不知道自己还可以盼望什么。他说,在竹浦海岸,他找到过一个服装模特的头,一时以为那是裕子。那是他最接近找到遗体的一次。
位于仙台的东北医科药科大学的法医病理学家新保哲也向我解释了海中遗体可能面临的各种状况。
海啸那天,他正在东京教课。应警方请求,他回到仙台,去往安置遗体的体育馆。接下来的8天,他检查了近200具遗体。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