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扫黑:围剿山口组 东京火拼 带枪的高盛(图)

1998年，东京街头浑身刺青的日本黑帮成员。

被捕的山口组二号人物高山清司。

　　特约记者_方亮

　　11月18日上午，140多名全副武装的日本警员将位于神户市的一处住宅团团围住。在盾牌和枪支的保护下，几名警员突然破门而入，其他警员紧随其后，紧张地搜寻可疑人员。

　　这并非反恐行动，140多名警员的目标不过是一个63岁的独眼老人。但这位老人足以让警方感到紧张，因为他是拥有5万多名会众的日本最大暴力组织山口组的二号人物――高山清司。

　　高山清司所领导的弘道会是山口组内最为强大的帮派。一年来，已经有数十名弘道会基层及中层头目遭到警方逮捕。高山清司十分清楚，如果警方继续行动，自己的被捕将是早晚的事情。在今年9月举行的日本全国警署暴力团伙对策会议上，日本警察厅最高长官安藤隆春斩钉截铁地表示，要打击山口组，必先削弱弘道会。这仿佛是为高山清司的命运作了最终决定。

　　2005年，山口组组长筱田建市因为非法买卖枪支被捕入狱。如今，距离这位一号人物的出狱还有半年，所有知情人都认为高山清司的入狱已经近在咫尺，矢志打击山口组的警方不会让山口组的巨头们在监狱外聚首。

　　警员闯入屋子之时，高山清司镇静地坐在沙发上，用他仅有的一只眼睛注视着前方，面露不屑。一名警长宣读了逮捕令，高山清司仍然毫无表情，沉默了一会之后，从口中吐出一句话：“我与那件案子没有关系。”随后，这位大佬被带上警车。第二天，他被带上警车的照片出现在各大报刊的版面上。照片中，高山清司的目光仍然冷若冰霜。

　　东京火拼

　　抓捕高山清司只是日本最近严厉打击山口组的行动之一，虽然长期以来山口组一直处于被打压状态，但这个根深蒂固的黑帮组织总是能找到存活下来的机会，并且其影响力越发不可收。

　　早在二战之前，日本的黑社会就已经十分猖獗，但是与政府紧密合作并充当侵华先锋的黑龙会、玄洋社等黑社会组织在二战中受创甚深，反倒是山口组这个新崛起的组织在日本本土越发壮大。1915年3月，渔民出身的山口春吉在神户市创立了山口组，时至今日已有95年的历史。上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曾徒手将敌人眼珠挖出的山口组第三代首领田冈一雄带领该组织确立了日本第一暴力团体的地位，并一直保持至今。

　　如今的山口组占据着日本黑道的半壁江山，成员约占到日本黑社会组织总人数的46%，2010年统计的成员约2万人、准成员约1.6万人，总数约3.6万人。除了传统的赌博、卖淫、毒品等生意，房地产等行业也成为该组织的重要经济来源。其成员也早已放弃昔日职业混混的生存方式，开始穿上西装从事正当工作。除了戴有山口组菱形标志的胸卡外，其黑社会成员身份只有在洗澡露出布满全身的文身时才会显露出来。

　　日本是唯一一个立法将黑社会合法化的国家，这一曾让世界震惊的举动暗示着在日本黑白两道之间存在着某种默契。正是这种默契，让人们在得知前首相岸信介为山口组老大作保，及看到前首相大平正芳与田冈一雄同席痛饮的照片时不会感到惊奇。但是，黑社会就是黑社会，将其合法化已经是日本“白社会”的底线。美国前黑帮教父Al Capone在留给后辈的三句箴言中就有一句“黑社会一定要按时纳税”，这清楚地表明：黑帮要想生存必须臣服于政府。

　　但是，山口组却屡次越过了这一底线。

　　2007年4月，日本长崎市竞选活动正如火如荼进行，时任该市市长的伊藤一长同其他候选人一样忙于竞选活动。17日，忙碌了一天的伊藤在选举事务所前短暂停留。就是这短暂的停留给了凶手以机会，两声枪响之后，伊藤倒在了血泊之中。这起事件震惊了全日本，谁也没想到的是，凶手城尾哲弥竟是山口组成员。

　　2007年有日本黑社会介入的枪击案并非只此一起。当年2月5日上午，外国大使馆林立的六本木地区看起来一切正常，然而暗流却在不断涌动。东京一直是日本排名第二的黑社会组织住吉会的地盘，所以当住吉会的骨干分子杉浦良一去迎接老大的时候，他并没有十分警惕，毕竟是行走在自己的地盘上。但是没想到的是，一辆摩托车突然冲了过来，驾车的男子对着车内连开数枪，杉浦当场命丧。

　　这起事件同样震惊日本全国。人们一直以为，只有红灯区新宿才是黑社会出没的地方，没想到各国大使馆密集的六本木地区竟也如此不太平。但是，事实表明，这仅仅是一个开始。第二天，丰岛区一间公寓也传出数声枪响，该公寓的一个房间正是山口组的办事机构。40分钟后，另一间公寓也遭到枪击，那里同样有一个山口组办事处……

　　事件很明显，山口组同住吉会在东京展开明争暗斗，目的是争夺东京这块地盘，其场面很容易让人们想起成龙主演的电影《新宿事件》。一连串暴力事件的发生，给社会增添了很多不稳定因素。面对山口组的日益猖獗，一场前所未有的打黑行动自然也就在酝酿之中。

　　“带枪的高盛”

　　自从日本将黑社会合法化，黑白两道之间就一直维持着一种默契，这种默契像一道红线一样，双方都不会轻易越过。对于实现自由选举的日本来说，保持社会和公众的安全是这种默契中的应有之义。但是这一次，默契被打破了，红线被几声枪响所切断，Al Capone的箴言被忘在了脑后。

　　在担任长崎市长期间，伊藤一长一直主张日本遵守“无核三原则”和和平宪法，被称为“和平市长”。所以，他的遇害被广泛解读为身处右翼阵营的山口组对和平势力的打击。就像山口组之前的黑社会组织黑龙会和玄洋社一样，如今的日本黑社会仍是右翼势力的先锋，每当日本建国日和靖国神社举行春秋大祭时，山口组和住吉会都要派人上街游行。

　　但是，山口组真的会为了一种缥渺的意识形态甘冒得罪政府的巨大风险去枪杀一市之长吗？与此种解释相比，警员们在凶手城尾哲弥的电子邮箱中发现的几份材料更能说明问题。这些材料显示，城尾经营的拆迁公司因为资金问题而难以为继，向银行贷款却遇到阻力，最后迁怒于市长酿成惨剧。

　　一定程度上，城尾哲弥的遭遇代表了眼下山口组的困境。上世纪80年代，日本泡沫经济红火，房地产市场遍地黄金，就是在此期间黑社会才从传统的收保护费、卖淫、贩毒等活动向房地产市场大力发展。他们垄断廉价劳动力，承包工程，很快就发展成为资金雄厚的实体，最后成为房地产市场上的重要参与者。专门研究日本黑社会的美国记者杰克・艾德斯坦将山口组等黑社会组织称为“带枪的高盛”，其财力可见一斑。

　　但顺风顺水的日子不可能长久维持，泡沫经济破灭之后，政府减少了对房地产项目的公共投入，这自然使得原先的大饼大幅缩小。“白社会”吃不饱饭，黑社会也别想独善其身。经济不景气，普通民众可以上街抗议，而黑社会要么不出手，如果出手就只能重拾昔日手段，用暴力解决问题。所以，城尾哲弥因为自己经营的拆迁公司难以为继而杀掉市长的案件，绝非偶然，而两大“吃不饱饭”的暴力团体在东京抢地盘的龙争虎斗也在情理之中了。

　　事实上，山口组二号人物高山清司在被捕时所涉及的那件案子也与房地产有关。他被指控在2005年和2006年期间以收取土木工程建筑款为名对一名男子实施敲诈勒索，涉案金额高达4000万日元（约合319万元人民币），这显然不是巧合。

　　于是，默契和红线一起被废。即使山口组高层仍想维系这一默契恐怕也于事无补，其手下很可能逆老大的意志而向政府挑战。就在山口组打破同政府间的默契之后，针对黑社会的反黑行动已经在日本大张旗鼓地展开了，这为高山清司的案子增添了新的背景元素。

　　扫黑大战

　　“我把他当做精神导师，他是我研究日本黑道16年时间里见过最勇敢的人，我不相信他是自杀的，他一定是被谋杀的！”这句话来自著名记者杰克・艾德斯坦。对日本黑社会的深入研究让他成为世界范围内在该问题上的公认专家。但是，他却将一位名叫猪狩俊郎的日本律师称为自己的精神导师。今年8月28日，这位律师的尸体在马尼拉被发现，艾德斯坦用这段话作为纪念猪狩俊郎文章的开头。

　　从猪狩俊郎尸体所在的现场来看，他似乎是自杀身亡。但艾德斯坦坚称他一定是被谋杀的，随后他又从在山口组内熟识的人那里得到了证实。在去马尼拉度假之前，猪狩俊郎的新书已经快要写完。像他以前的几本著作一样，这本新书同样揭露了日本黑社会的大量内幕，并且他坚持在书中用真名称呼涉及的所有人，不管是政府官员还是黑社会成员。

　　像这样的人必然会遭到黑社会的仇视，事实上他也不止一次遭到警告。但是，这些都不能让他停下帮助日本政府揭露和打击黑社会的脚步，直至在光天化日下被黑帮暗杀。

　　山口组越过了红线，政府自然决定向黑社会开战，而且这场战斗涉及多个领域，其中就包括山口组的重要经济来源―房地产行业。为了打击山口组，日本通过了《排除暴力团条例》，其中规定：所有商业合同的缔约方都必须在合同中承诺自己不是黑社会，并且与黑社会没有任何联系。

　　这项看似简单的法律却着实打击了山口组的嚣张气焰，一位山口组成员就是因为在银行户头合同中隐瞒了自己是黑社会成员的事实而被判刑。许多媒体评论称，这项法律让所有人都不敢像以前那样无所顾忌地同山口组合作。而提出这一法律设想的正是猪狩俊郎。艾德斯坦后来说，山口组一定因为这件事恨死了猪狩俊郎。

　　2008年7月，一座被命名为“东京天空树”的电波塔在东京都墨天区开工建设，建成之后它将成为东京的地标式建筑。与以前的建筑工程不同的是，这项工程完全将有黑社会背景的建筑和房地产公司甩在了一边。政府喊出的口号是：哪怕是施工人员戴的手套都不可以沾上黑色。

　　日本政府的反黑战争就这样风风火火地全面展开，当猪狩俊郎命丧马尼拉时，这场战争也迎来了高潮。就在高山被捕一周后，山口组三号人物、总本部长入江祯也落入法网；在逮捕这两位大佬之余，山口组位于兵库县神户滩区筱原本町的总部也遭到警方搜查。值得一提的是，对入江祯的逮捕援引的是2008年经过修改的《暴力团对策法》。该法规定，不可向正在服刑的黑社会成员及其家人提供物质奖励。黑社会可以长时间维持其成员对组织的忠诚，依靠的就是组织对成员及其家人的终生保障承诺，而这部法律的规定无疑是从根本上斩断了黑社会组织的忠诚维系。

　　如今，三位大佬统统被关在监狱之中，山口组许多传统买卖的收益正在大幅缩水，房地产更是在官方打压下越发与自己绝缘，而维系黑帮组织的一些传统做法也受到了法律的限制。接下来，山口组及其他日本黑社会组织将何去何从？人们在拭目以待的同时，恐怕也会想起Al Capone给所有黑帮组织的那句忠告：按时纳税，不要得罪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