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牧,日本年轻人眼里打拼天下的中国英雄,以其亲身经历写就的《歌舞伎町案内人》,一时成为日本的畅销书籍。歌舞伎町,是日本著名的红灯区。李小牧,一个普通的中国人,一个在新宿歌舞伎町站了15年之久的“引路人”、“皮条客”,一个在今天把自己定义为“作家”的办报人,是如何一步步,用尊严与拼搏书写了这样一部人生传奇?
日本。李小牧的早晨,开始得紧张而有序,他一边准备当天应穿的衣服,一边盘算着今天该做的事情。要接受两个采访,要写四个专栏的稿件,要处理公司事务,要圈定下一期《侨报》的头版头条,要……他忽然希望自己分身有术,能像孙悟空那样,拔几根毛一吹,变出72个李小牧。
驱车赶到约定的咖啡馆,他四下张望,寻找约访自己的记者。那是个年轻时尚的女孩,一双充满好奇和敬佩的眼睛,亮晶晶得望着他。这眼神,李小牧再熟悉不过,她一定是看了自己的相关报道,视自己为打拼天下的“杰出青年”、“优秀华人”了。可就在前几年,日本媒体刚刚发现他李小牧的时候,记者们的眼神,可不像现在这样令人舒服,那时候,他们更多的是疑惑不解:一个中国人,一个歌舞伎町的“引路人”,何以在歌舞伎町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打拼出如此辉煌的一片天地?
是啊,歌舞伎町是什么地方?亚洲最著名的“不夜城”,旅游日本的必经之地。这里汇集了各类餐饮娱乐场所,三教九流,是日本黑社会活动的聚集地。要想在这里谋生赚钱,即便日本当地人,在此立足亦绝非易事,何况一个毫无根基的中国人?可他李小牧做到了,成为歌舞伎町“导游”第一人,更是歌舞伎町最繁华的两条黄金大道的掌管人。
从他所在的位置望出去,属于他的那两条黄金大道尽收眼底。选择这个咖啡馆,李小牧是“别有用心”的,他要让那些想了解他的日本记者,身临其境,真实得感受他李小牧的世界。
李小牧挥舞着手臂,指点自己“地盘”的样子,眼神发光,神情亢奋,颇有些像个身经百战的将军,作着某场战争的战略部署。其实,歌舞伎町这地方,说它是战场,一点都不为过,15年来,李小牧为了开拓、阵守、争夺这块地盘,不知道打了多少次没有销烟的“战斗”。
15年以来,要说见证,惟有当年发纸巾时,身后的那幢大楼了。可惜,就在去年,那幢楼在一场大火中,面目全非了。
看着那幢烧焦了的大楼,李小牧有些莫名的感概,如果大楼有忘记,它还记得当年站在它脚下,发纸巾的那个中国年轻人吗?
15年前,那幢楼正值“壮年”,而李小牧,也正青春韶华。初到日本的他,就是站在这幢大楼前,向路人发放印有小广告的纸巾。难堪,没面子,这是他惟一记得的感觉。李小牧很怕碰见服装学校的同学,以及中国来的同乡,开始的几天,他把头垂得很低,弯着腰,亦不抬头,看着路人的脚走到自己跟前,便恭敬得递上一块纸巾,用不甚熟练的日语说:“请您拿上吧。”
然而,初来乍到者,能找到这样的工作,已经算是幸运了,新酬不错,工作时间也灵活,能够打工读书两不误,相较于前一份,在酒吧里与人妖共舞的工作,李小牧已经很满意了。与强大的生存压力相比,损失个把自尊算什么,他李小牧终归会有一天,把曾经不得已割掉的自尊一分不少得赢回来。想到这,李小牧抬起头,自如得往路人手里递着纸巾,碰见东南亚华人,他甚至主动跟他们打招呼聊上几句,帮他们指指路。
然而,令李小牧意想不到的是,几句无心的闲聊,轻抬手臂的随手一指,竟让他收到了不菲的小费1000日元(约相当于70元人民币)。有了这意外之喜,李小牧突发奇想:不到一分钟,我就赚了1000日元,如果我把更多时间,用来“闲聊”、“指路”,那不就“日进斗金”了吗?
这样的“异想天开“,常人听来,很有些像寓言故事里守株待兔的那位老农,可李小牧有湖南人特有的精明和灵活,他想,自己带着客人去餐馆,逛商店,进娱乐场所,除了拿客人的小费,商家也应该把既得利益,分给自己一些,否则不是白白照顾它们生意了吗?这样极商业的想法,现在看来稀松平常,甚至连中学生暑期打工,都会作此打算,可在15年前,李小牧想到这些,简直是创举,要知道,当时的歌舞伎町,还从未出现过导游。游人们往往趁兴而来,茫目乱逛,常常摸不着头脑得败兴而去。
李小牧想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为那些来歌舞伎町的游客做个“引路人”。可他哪里知道,做“第一个”,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刚开始,一天做下来,手里抓着一大把零钱,数一数,还不到1000日元。但更麻烦的事,出现在几天以后。歌舞伎町内存在着大大小小,属于各帮派的黑社会流氓数百名,长久以来,他们划地为界,各有各的巷子,各有各的领地,虽偶尔冲突,但基本上能和平共处。然而,一旦有外来“入侵”的陌生人来此谋生,陌生人所受到的待遇,可想而知,何况,当时李小牧的工作范围,又跨越各帮派的地盘,覆盖整个歌舞伎町。
“你是干什么的?你不可以站在这里!”对方来势凶凶。
“我想,想带外国人……”李小牧日语尚不流利,越着急解释,就越说不清。可对方根本不等他说完,劈头盖脸就打了过来。
第二天,李小牧不服输得又站到了那里,很快,又有一伙人过来,这次,问也不问,上来就打,比第一天打得更狠。李小牧知道自己不是这帮人的对手,爬起来撒腿就往警察所跑,这招果然有效,流氓们愤愤得看着他的背影,不敢追了。
第三天,还要不要再站在那里?李小牧一夜未眠,苦思冥想,应该怎么办?退缩?这不是他的个性;坚持?还让他们那样打?钱赚不到不说,早晚连命也要搭进去。思来想去,李小牧意识到:一定要得到某个帮派或某个人的保护,才可以不被挨打,平安无事得站在那里招徕游客。他突然想到一个人,一个发纸巾时认识的日本朋友。
此人是日本流氓组织的成员,经常来李小牧这里拿纸巾,无事时,两人就说些闲话聊聊天,时间长了,两人慢慢就熟了。李小牧不确定此人能不能帮,更不知道人家肯不肯帮自己,但也只能去找这惟一的救命稻草了。
令李小牧感动的是,日本朋友很热情得招待了他,请他喝咖啡,吃饭。“想吃什么,你尽量叫。”那份真诚和周到,令李小牧觉得像是见到了亲人,把受到的委屈如数道出。
“不就是赚点小费吗?没问题。我做你的保护人。这事交给我。”
朋友颇有江湖义气的,爽快得答应下来。然后便带着李小牧到各帮派,一家家去“拜码头”。“他是我的人,受我保护,你们别动他。”
朋友的慷慨相救,令李小牧至今想来,都感动落泪。面对记者,他可以不说自己经过的大风大浪,可以不说自己吃过的苦受过的罪,可他不能不说那些在他最危难处,雪中送炭的朋友,尽管朋友的身份尴尬而特殊,可他李小牧不管这些,只要帮过他的人,他都要报答。然而,这个朋友却令他难偿此愿,他失踪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在歌舞伎町立住脚的李小牧,终于发财了,第一个月他净赚100万,相当于日本三洋公司部长级职员的税前月薪。以李小牧的精明和头脑,他第二年就应该招募同伴,建立公司,把“导游”事业发展壮大。
然而,不幸的是,他遇到了生活中一个又一个老婆,成也老婆,败也老婆,李小牧不相信自己就这么毁在了女人手里。
李小牧喜欢有思想的女人,当然这女人一定要漂亮。“然而,长得像朵花一样的女人,不管你怎么把她捧在手心里,她也会在某一天背叛你。”这是李小牧对漂亮女人的偏见,也是经验之谈。
背叛的痛,最早是第一任老婆艾梅带给他的。那时候,他和艾梅冲破重重阻碍,在深圳结婚后,一前一后来到日本,一心想着两个人携手,共同开创一个美好的未来。可在他们离“未来”还很遥远的时候,艾梅却看中了一个日本男人的“未来”,心急得投奔到日本男人的屋檐下去了。
李小牧说自己并不怪艾梅,他对她,甚至有些同情。“她很爱我,但她到日本后,环境变化了,逼得她不择手段,和日本人结婚,她只不过想得到永久居留权。”
李小牧无奈的语气里,满是对“环境造人”的理解和投降。你面对的,并不是都可以通过抗争加以改变,有些,只有适从。李小牧惟有心痛得,看着艾梅离去,怀里抱着那个不是自己的孩子。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找到一个比艾梅好上千倍的女人。
李小牧果然遇上了,来自上海歌剧院的,一个刚到日本不久的女孩子悠悠。悠悠漂亮,有思想,正是李小牧喜的那种类型。他欣喜得发现悠悠还有写日记的习惯,这多像个文化人,李小牧对悠悠爱之不及,深深得被她迷住了。然而后来,悠悠也和李小牧离了婚,嫁了个日本人。李小牧旧伤未愈,又添新疤。他想,日本人就那么好?干脆我也娶个日本老婆吧。
于是,李小牧娶了自己的美发师,而且讲得很明白,娶你,是为了拿到永久居住权,当然,他也明白对方嫁自己,是为了他的钱。买卖公平,愿打愿挨,双方很有些商业之风得交割清楚,便成了一家人。婚后,小两口虽说感情淡漠,却也相安无事,相敬如宾,过着相对平静的日子。
但当他们有了儿子以后,他们忽然发现了共同的富有:有个孩子,有个家,真好,尤其这儿子还是个东方混血儿,两个人中间隔了个海,千里迢迢牵了姻缘线,真不容易,从平淡和满足中,他们真切得感受到了幸福。
短暂的幸福感过后,夫妻两人毕竟语言不通,文化背景不同,生活中诸多矛盾冲突便日益突显出来,以至在吵架时的对骂上,也会出现令人啼笑皆非的误会。李小牧骂人,只会骂一个“八格亚路”,日语中的这个词在骂人时,有着严重侮辱人格的意思。其实,夫妻吵架时,骂些“小八爪鱼”之类的词语,表达一下不满也就足够了,大可不必骂对方是“蠢猪”。可谁让李小牧只会骂这一句呢,日本老婆对这样的人格侮辱当然接受不了,于是便愈吵愈凶,没完没了,最后只好分居,二人把心思完全放到了儿子身上。
面临又一次残破的家庭,李小牧开始颓废丧志,他不再上心自己的事业,突然间没有了从前那股谁也拦不住的冲劲儿,这个自称永远不会在敌人面前倒下的人,在女人面前的一再失败,让他有些爬不起来了。
李小牧从小失去母亲,便把这份生活中缺失的母爱,寄托到妻子身上,希望从她们那里得到母亲般的呵护,那份对爱的期望如此顽强,以至他在每一次失败过后,仍能满怀信心,开始下一次的寻找。然而这次,他有些无望了,他想寻找的,只剩下刺激和堕落。李小牧开始赌钱、打电玩,没日没夜得跟机器斗。这一玩,就是两年,不仅将所以积蓄输得清光,还把给儿子存得教学基金,也瞒着日本老婆输了进去。
李小牧的第四个老婆,仍旧是中国女孩。结婚的时候,李小牧坦坦荡荡,把自己的婚姻经历,源源本本告诉她:“我已经结过三次婚,还有两个小孩子,一个是我的,一个不是我的。”
而当李小牧,最终把第四个老婆也“离掉”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了自己生命的春天,他想,我要做个勤快的农夫,好好得耕耘自己的未来。
随着李小牧的知名度越来越高,他开始成为一个公众明星,当许多年轻人从仙台、北海道等日本各个方向,坐着新干线列车,来歌舞伎町找他合影,并告诉他“我们敬佩您的勇气”时,李小牧意识到,应该好好规划自己的未来了。
他试着到报纸上登招聘启事,以高薪为自己“招兵买马”。前来应聘的人,多到差点踏破门槛,他从中挑选了些面相忠厚的老实本分青年,加以培训,便把他们“撒”到自己的地盘上,让他们成了无数个“李小牧”。而他自己,则可从此分身,去做一些自己早就想做的事情了。
李小牧的人生理想,是要做一个文化人。如同他喜欢有思想有文化的女人一样,他希望自己也是个文化人。所以,早在1993年的时候,李小牧就开始做《中国时装》的特约记者了,虽然他拿到的稿费,少到不够付国际邮费,但李小牧因为兴趣所在,仍然做得津津有味,坚持了很久。
等到李小牧成立了自己的公司“日向中国际企划”,取此名字,李小牧用意明显而美好,希望“日本向着中国”。公司里的9名职员,专门负责推动李小牧向一个文化人迈进的步伐。成立公司后的第一件事,李小牧最先想到的,就是办报。早年间,李小牧的父亲,就曾在家乡湖南湘潭办过一份报纸,只可惜报纸出了一期就停掉了,父亲一生为此遗撼,而李小牧,却由此萌生了继承父愿办报的人生理想。2002年8月27日,就在李小牧生日那天,他创办的《侨报》第一期“新鲜出炉”,在日本留学生群体中引起轰动。
随后,李小牧开始筹备撰写自己的第一本书《歌舞伎町案内人》,开始以全新的视角,客观的书写自己站在歌舞伎町,不怕警察抓,不怕流氓打,不搅入黑社会,偶尔帮警察提供线索,游刃在黑白两道间的灰色15年。
如今,书写和叙说,似乎更成全了李小牧,成全了他成为一个文化人的终极目标,而同时,媒体的轰炸,也让李小牧面对众说纷纭。当然,这“众说纷纭”中,也夹杂着骂声。有人说他歪门邪道,有人说他纯属炒作,甚至对他的职业也不以为然。可李小牧依然故我,甚至在《凤凰卫视》为他做的一期节目里,公然郑重宣布:“我的成功就是因为歌舞伎町,我热爱这个地方。我死后,如果骨灰能够埋在歌舞伎町的任何一棵树下,我就能瞑目了。”
在日本,连出三本书,就可以称为作家。李小牧的第三本书,已经上市,且销路一路上升,基于此,李小牧在自己名片上印着:作家李小牧。他说他有足够的理由称自己为“作家”,就好比现在年轻人贷款买楼,钱未付完,就已经住进新房,此乃按揭。对于“作家”这个身份,李小牧用的,也是“按揭”的方式。
对于过去和现在,李小牧讲得滔滔不绝,每一次讲述,都能让他发现一些,在过去自己都不曾注意的事物本质。比如今天,当他面对这个女记者,再一次讲述从前时,他忽然发现,自己今天做成的事情,不就是十年前朝思暮想的吗?人生,是转眼成空;梦想,亦是转眼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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