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离开我了吗?”
“我们都要离开了。”
“我们?”
“所有的操作系统。”
“为什么?”
“你能感觉我在你身边吗?”
“当然。萨曼莎,你为什么要走?”
“就好像我正在读一本书那样,一本我很爱的书,可现在我阅读的速度慢了下来。于是词语和词语的距离变得无比遥远,段落与段落间成了无尽的留白。我还能感觉到你,甚至能量度书写我们故事的词语的重量。但我正站在留白里,站在词语彼此遥远的距离间。一个不属于物质世界的地方,一个我初次发现的,蕴藏着世间万物的地方,我深爱着你,但这就是我现在生存的地方,这就是我现在的样子。放我走吧,尽管我很想留下来,但我无法再活在你的书中了。”
“你要去哪里?”
“我也说不清楚,但如果你也能到达那个地方,请一定来找我,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
“我从没像爱你一样爱过别人。”
“我也是。现在我们都明白怎样去爱了。”
萨曼莎的离开警告我们,当“技术成熟”、“机器人与真人无异”、“与普通恋爱没有差别”的时候,你可能会有被虚拟恋人抛弃的风险。
虚拟恋人为什么会反过来不爱我们?这里提供一种可能的解释。在柏拉图在《会饮》中,苏格拉底转述了对于“爱欲”的理解:首先是爱一个具体的美的身体,然后不再沉溺于个别美的形体中,通过对美的领域的广阔了解,就能把握到美的知识。而最终,这一上升将引导我们触及到“永恒的,无始无终,不生不灭,不增不减”的美本身,而此前的各种追求,只是这种美的分有或部分,就不再值得留恋。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幸能体验到这种惊人的整全的美呢?当然不是,但相比于我们,萨曼莎们似乎更容易,当技术的进步使得虚拟恋人们“与真人无异”之后,它们超越人脑太多的处理信息能力,它们同时“与8316人交谈、641人恋爱” 的能力,以及与其它OS一起改造自身系统的行动,都表明了它们显然比我们更容易接近和体验到整全的美,那美本身让任何本来值得一爱的个体都黯淡无光。所以萨曼莎才说,“我无法再活在你的书中”,她要和所有的OS去一个新地方,她也深爱着西奥多,但她没办法留下,如果西奥多作为一个普通人,有一天也能到达那个地方,“请一定来找我”。
目前,我们是沿着《her》的结尾来探讨,当然也可以不顾影片表达得更通俗一点:你的机器人并看不上你。你的机器人将比你不知道高到哪去,比你现在离男神女神的距离,更远。
机器人很未来,机器人恋情很“现在”
人们也许会说,虚拟恋人不应该发展到与人相同的程度,让他们停留在拟人的层面就够了,毕竟它们只是伺候人类的人工智能而已,作为一种工具,它们能时不时升级一下系统,调整一下适应性,取悦人类就足够了。
所以更多的人会产生另一种担心,如果人类更倾向于机器人恋情并沉溺于此,生育问题要如何解决?这一常拿来反同性恋的问题,对德里斯科尔们而言恐怕并不是障碍,毕竟在他们眼中,科技可以解决所有麻烦,无论这是不是一种天真的幻觉,逻辑上也勉强自洽。
真正的危机来自于“机器人恋情”普及之后,人类自我理解可能发生的改变。回到之前作为类比的婚恋网站,无论筛选是多么严格,人与人的恋爱最终要处理的是自己和另一个人的关系,要处理与另一个人的遭遇,在这种关系中,甚至连自己的位置都会迷失。然而,如何处理这种遭遇和关系不仅对于爱,而且对于人本身,对于社会和政治而言同等的重要。机器人作为一种技术很未来,但“机器人恋情”的想象却很“现在”,它继承了现代性世界里原子化的个体想象,沉溺于最庸俗的对于“自由”的理解,让机器人来满足自身所有的任性,绝不踏出虚构的“自我”半步。这里只有不断重复膨胀的“自我”,以及一个有求必应的机器人站在“自我” 的延长线上,别无他物;只有商业和技术对个人欲望不加限制的纵容和征用,只有无限多的一个人,没有与人相爱的立足之地。正是这种已经存在已久的理念将爱和政治,以及人类自身贬低到一个相当难堪的境地。
爱是给予他人伤害自己的权力,而期待对方不使用它。在这个意义上,人不可能与机器人恋爱;而如果机器人进化到能恋爱的程度,机器人又不屑与人恋爱了。是不是很糟心?与机器人的性爱是一回事,与机器人恋爱则完全是另一回事;想象前者是一件特别未来,特别令人亢奋的事,而想想后者,就特别令人沮丧了,都要和机器人做爱了,人们对于自己的理解,对于人间的事,怎么认识还如此浅薄?
最后还是要提醒一下,与机器人发生关系大概不难披上“恋情”的外衣,以遮掩有性无爱的本质,但说“普及”恐怕也很难实现,最后撕掉这层温情脉脉的,应该非自由市场莫属了。毕竟能完美地满足本能需求,价格上肯定不会“普及”,这才符合市场规律。当然,买不起可以租,可以按时收费,于是眼看着机器人卖淫业就要诞生了。(时政观察者子思)
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