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云不容许价值观的底线与权威被试探、被挑战。这是阿里的生命线,更确切地说,是他得以控制阿里的生命线。他担心失控。“这次不处理B2B,将来淘宝怎么办?支付宝怎么办?阿里好不容易打造起来的商业体系、生态链出了问题怎么办?”马云一连串反问,“这次处理,目的其实不是为了惩罚谁,是为了以防未来(类似问题)。”
为了保证价值观的纯正,在阿里巴巴有一个很特别的非官方职位或称谓―“闻味官”,见到一个人,他(她)就能迅速“闻”出此人适不适合阿里巴巴文化。在马云看来,能做到称职的“闻味官”的,除了他自己,还有集团组织部部长兼支付宝CEO彭蕾,以及戴珊。二人都是“十八罗汉”之一。
在淘宝总部,记者见到了戴珊,她本是马云在当老师的时候的一名学生,后跟随马云创业。12年中,她辗转于集团、B2B公司、支付宝、淘宝、中国雅虎之间,在除了财务和技术之外的几乎所有部门做过事,目前是淘宝网人力资源及行政部副总裁,刚刚又兼任B2B公司首席人力官。 之前,戴珊几乎不接受媒体采访,她私下里对王帅(阿里巴巴资深副总裁、大淘宝首席市场官,同时负责集团公关体系)讲:不要让网络上搜索到她的任何信息。就是这样一个低调的人,讲起阿里巴巴价值观滔滔不绝:“认同我们价值观的,这里是你的天堂,如果你不认同,这里是你的地狱。从招聘讲,闻味官可以‘闻’出跟我们类似的人―真的把客户需求放在第一位,真的有些理想化,真的不只看重短期利益。”你能看出戴在表述这些时是发自肺腑的。
卫哲的离职,无疑将使价值观考评体系继续增加权重。
随着CEO、COO的调整,下面大区经理等中层调整、处罚也在展开。卫哲事件之后的几天里,阿里巴巴的管理层,几乎天天忙于开会,讨论如何进一步调整,以确保价值观不流失。以至于,部分心急的销售人员,不得不天天追问自己的主管:跟自己有关的调整会有哪些?
曾鸣解释:“能力跟价值观,两个都要,只不过在某一个时间点上,要有个顺序。这个顺序都是当下才知道。很多时候,单看处理的结论未必能讲清楚前因后果。”
作为这一事件的注脚,如你所知,阿里巴巴B2B董事会任命淘宝网CEO陆兆禧兼任阿里巴巴B2B公司CEO,彭蕾兼任集团CPO。
外界有评论认为:这是马云“为嫡系开路”的做法。
马云一听这种评论就跳起来,“如果我是设计好让卫哲下的,我们会这么匆忙,舍得让陆兆禧―淘宝这么重要―去兼B2B吗?你想想看陆兆禧已经够忙了,但是这时候顶上去,你想他会愿意?我们接班人计划有没有,当然有,但是现在卫哲一走,这么一调,全乱了!我跟陆兆禧说,这个时候非你莫属。如果阿里巴巴真的困难,需要我顶上去,我也会上去,没办法!”
阿里巴巴的高层管理团队,显现出某种程度的捉襟见肘。
并非顺畅的接力
“心越善、刀越快。”―这是马云在内部讲话中对类似卫哲事件的总结。
上一次类似事件,是孙彤宇等人的离去。
阿里巴巴B2B公司登陆香港联交所48天后的2007年12月24日,“圣诞平安夜”的当日下午,阿里巴巴集团突然宣布对旗下各子公司高管进行人事变动:淘宝网总裁孙彤宇、阿里巴巴集团COO李琪、阿里巴巴集团CTO吴炯、阿里巴巴集团资深副总裁李旭晖将辞去现任职位,出国学习。
尽管阿里巴巴给出了官方解释,且阿里巴巴历来有“干部轮换”的传统,但,外界仍对于孙彤宇、李琪等人的离职有着种种猜测,认为这是马云在“杯酒释兵权”。
旧事重提,马云显然不赞同此说。“孙彤宇,我觉得他那时候太疲惫了。他今天恢复过来了。如果在他休息之前一个礼拜或两个礼拜,你们看到他的精神状态,你就懂的。但是人一旦离开以后,就像我现在―天天盼望着离开,但真离开又有了失落感。当《激情燃烧岁月》里的石光荣真的要脱下军装的时候,那种难受,我非常理解。”
孙彤宇几乎是阿里系所有员工中跟随马云最久的人之一。
身为“十八罗汉”之一的孙彤宇,在2003年4月带领一支小分队秘密进驻马云位于湖畔花园的房子,此后三年间,在eBay易趣携重金的绞杀中,他硬是杀出一条血路,让淘宝网取代前者成为中国最大的C2C网站。
从工号也可看出,马云是“1号”,孙是“2号”。无论是从功劳还是苦劳,孙都还算是配得起这个“2号”。随着这样一个“2号”人物的离职,阿里系再也没有出现过真正的“2号”人物。
外界的一个看法是,当马云在阿里巴巴没有股份控制的优势时,他需要有别样的手段来充分控制公司。价值观是他一道“杀手锏”;对团队时不时的轮换、调任是他另一种手段―倚重“元老”、“空降兵”把公司或某项业务做起来,到了守成或转型阶段,再施以“挪移”、“轮换”。
马云对“控制力”这个词很敏感。如果非要说掌控,他愿意换个说法叫“领导力”。
在阿里巴巴,“马云”的影子似乎无处不在、无时不在,他所倡导的价值观,既是最好的“兴奋剂”,也是最好的“疗伤药”,那些快乐的年轻人,似乎已经忘记了几天前CEO辞职的大震荡。
他把团队的更替解释为,很多事情,是要在“合适的时候、合适的地点和合适的人完美配合,你才能做。”
“100个人去爬山,结果到山顶上只有两三个人甚至一两个人,这两个人可能并不是最强的,但各种各样的机会和因素,其他人都倒在路上了,但他们登顶了。这就是创业,这就是公司,这就是我们的命,我们大家的命。”据说这些话马云都跟团队讲过。
他还跟创业“18个人”讲,“我们是像接力赛一样跑,需要有人休息,需要有人跑,需要有人再扛一扛,我们才能跑下来。”
在马云的表述里,孙彤宇、李琪等“十八罗汉”时代的创业者,是领跑阿里巴巴第一个十年的人;而随着B2B业务上市,陆兆禧、卫哲等应该是领跑第二个十年,或者叫“跑第二棒”的人。
现在的问题是,第一棒的人多数都已跑到终点,甚至已离开公司,但可堪第二棒大任的人却屈指可数(卫哲一离开,又少了一个)。尤其近两三年,阿里巴巴不断酝酿扩张业务板块。先是淘宝商城独立,如今又酝酿着投入以百亿计的物流业务,及被外界期待的阿里金融,高管身兼多职的窘境越来越多。卫哲辞职后,陆兆禧咬牙顶上,这对陆或阿里巴巴,并不见得是个好消息,不少业界评论者对陆一身兼两重任的前景并不看好。
迄今为止,阿里巴巴最大规模地引进职业经理人行动,是在2006年下半年到2007年上半年。卫哲就是在那个时期加盟阿里巴巴的。跟马云及“十八罗汉”相比,卫哲的职业经理人气息非常明显,无论挺括的衣着,还是得体的举止,乃至言谈间流露出的气质,都显示着他一贯的“金领”身份。
与卫哲差不多同一时期加盟的职业经理人还包括:原百事可乐中国区财务负责人吴伟伦、原长江商学院教授曾鸣、原和讯网CEO谢文、原沃尔玛百货集团全球资深副总裁崔仁辅、原易初莲花总经理黄若,以及国际著名会计师事务所毕马威华振合伙人武卫……
前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这些职业经理人的集中加盟,使阿里巴巴的阵容看起来非常强大、国际化。正如当年蔡崇信的加盟令投资人认可了初创的阿里巴巴一样,此时的强大阵容,则让国际投资者对阿里巴巴青睐有加,对阿里上市有所助益。
然而,在气质上有些“江湖文化”(曾鸣认为“武侠文化”更准确些)的阿里巴巴,似乎并不是职业经理人们的天堂。不久后,不少职业经理人,开始以各种原因离职。
2010夏季达沃斯上,马云以“导师”身份自述他的用人观:“我永远不选最好的员工,只选最合适的员工。选最好的员工是个灾难。我喜欢这样的人:他会说,‘1、I am a man. 我有缺点,但我想努力;2、我有梦想。’我讨厌人说This is a job. ……智商高的人情商一般都低。”
与Mao类似,马有强烈的反“精英”、反书本教条气质。他曾半开玩笑道,“我反对MBA,可能是出于嫉妒心。”“我一讨厌MBA,二讨厌咨询顾问。我跟我们公司的MBA说,你先去一线当销售员去,六个月后,如果你还活着回来,我洗耳恭听。就像打篮球,如果你个子很高,却不愿蹲下来练习(运球投篮),没有用。”他要先说服自己“MBA不都是坏的,也有好的”才能接受MBA,但对那些有丰富社会经验、出身各异、同时对阿里价值观无条件信仰的人,马云用起他们来大胆放权、不拘一格。
曾任淘宝网副总裁的黄若,给马云打过比喻说,“你现在是大家长,你面临两种人:一种是你的女儿,你从小看着她长大,怎么看都舒服,哪怕她长了痘。我们呢?是嫁到你们家的儿媳妇,战战兢兢地想讨大家长喜欢。但这个大家长看女儿和看儿媳妇永远是两种眼光的。所以,你这个大家长如果不能很好地解决这个问题的话,你会让这些儿媳妇们日子很难过。这就是为什么淘宝也好、阿里也好,花了很多成本进了很多优秀的高管,但为什么都留不下的原因。”
据说马云当时无言。
“我们这些人听得进意见,但是不会被劝服。”马云说,“我们认为对的事,真的是一根筋地冲上去,也许没有理论体系,但我们知道什么是对的。”
显然,尽管阿里巴巴现在已是中国最大的电子商务公司,也实现了部分上市,但仍带有明显的创业与热血气质,以及强烈的创始人好恶。这是马云与阿里巴巴之长,也是马云与阿里巴巴共同的局限。马云自己都能意识到。他不经意间流露出一句:“这几年我最担心的,是马云(过于强大)会废了这家公司。”他有心为自己搭造“退下”来的台阶。
但“退”对平衡与协调的讲究非比寻常。这个过程,比他当年率十八罗汉天不怕地不怕甩开膀子去开辟天地还要难,更加微妙。
他说:“我今天最大的负担就是我是阿里巴巴CEO。”
但只要阿里巴巴将“马云”那披袈裟奉为价值观与使命感,以及最高裁决者的化身,他就不可能卸下这负担。
一棒人走,一棒人来,但马云与阿里巴巴,至少远至看得见的将来,还相互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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