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到狗的鼻子在顶我,凉凉的,一下子就醒了,就像梦一样,”海蒂说。
1995年,海蒂遇见了变性人群体,开始考虑变性手术。两年后,她切除了自己的乳房,接受了子宫手术,变成了一个男人。
海蒂·克里格变成了安德里斯·克里格。他开始追问自己身体变化的原因。
其实在克里格退役前两年,真相已经慢慢浮出水面。
1989年,柏林墙倒塌。两年后,一本关于东德兴奋剂使用的著作《从研究到欺骗》出版。这本书从一些秘密文档里,揭露东德体育俱乐部里兴奋剂的秘密,这其中就包括克里格所在的俱乐部。
原来,克里格每天从蓝色药片里,摄入了超过30毫克的雄性激素,而那个年纪的女孩每天体内自产的雄性激素不过才半毫克。
克里格悲伤而愤怒。“当初的我把教练看做是自己的父母,但这些人却暗中给我服药,否定了我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
受害的不止克里格一人。
比克里格年长三岁的乌特·克劳斯(Ute Krause)是一名游泳运动员。在东德游泳队的6年里,她也一直被迫服用类固醇药物。因为摄入激素过多,克劳斯20年来始终受到暴食症的困扰。她曾在一周之内胖了15公斤。“根本停不下来,永远都处于饥饿的状态,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活在另一副驱壳里。”
乌特也有过自杀经历。用伏特加和安眠药自杀未果后,她下决心离开游泳队。之后,她成为一名实习护士,也真正明白了蓝色药丸到底是怎么回事。
共同的经历,让克里格和乌特走到了一起,两人在2002年结婚。在律师和医学专家的帮助下,他们查阅解封的东德文档,发现自己曾经参与缔造的东德体育神话,原来是一场巨大的阴谋。
二战后,德国一分为二,东西对峙。在以东德名义参加奥运会后,东德政府把对峙延伸到体育竞技场内。奥运会上获得的任何一枚奖牌,都上升到意识形态的高度。
1968年到1988年,短短二十年内,东德代表团在奥运会上共获得519枚奥运奖牌,媲美美国和苏联。但如果以人口平均数计算,他们的奖牌数量是前苏联的10倍,是美国的13倍。
神话的背后,是一个叫做“Komplex 08”的丑陋计划。
原来,克里格们服用的蓝色药丸,学名叫同化性雄性类固醇(Anabolic-androgenic steroids,简称AAS),AAS的第一个“A”指的是该类固醇药物增加肌肉块头的功效,第二个“A”指的是雄性激素。
一共有超过1万名运动员服用这种含有雄性激素的蓝色药丸,时间跨度长达20年。但他们却一直被蒙在鼓里,付出了损害身体、甚至是生命的代价。
不完全统计发现,至少有500-2000名东德运动员因为类固醇,遭遇了重大健康问题。包括肝肿瘤、心脏病、乳腺癌、不孕不育、抑郁和饮食失调……
这么大的阴谋怎么能够不被拆穿呢?
第一,当年的东德运动员,大都都从小离家,进入专业队训练。正是这个沾染了兴奋剂的培养系统把他们一手带大,教练和队医就是他们的监护人,是他们的权威。而Komplex计划触及的各大训练基地、医疗中心以及药品企业、医生、官员以及教练,当然不会泄露这个秘密(或许有的人也确实不知道)。
第二、当年几乎所有的运动队都有硬性规定,禁止女运动员接受电视台或广播台采访,生怕她们过于魁梧的体型以及男性化的嗓音露了馅。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这是一项政府授意的项目。时任东德体育部的曼弗雷德·霍普纳博士,同时也是国际奥委会负责反兴奋剂调查的官员。“两线作战”的他对于欺上瞒下非常在行,他清楚地知道哪些药物在黑名单上,更对何时何地进行兴奋剂检测了如指掌。
1998年,“Komplex 08”的罪魁被告上了法庭,包括霍普纳博士和前东德体育部长。
庭审时,克里格手上拿着当年比赛皱巴巴的照片,指着被告人说:“他们把我当做一台机器”。
2000年,刑事审判结束。两名罪魁被判有罪,但因年事已高,缓刑。
2002年,德国政府建立了一个250万美元基金,来补偿当年的兴奋剂受害者。但最高补偿金只有12500美元。当初一万名受害者运动员里,只有311人在截止日期前,来申请赔偿。
基金会的志愿者说,有些运动员还不知道这个基金的存在;有些人害怕因此会丢了工作。但更多的运动员仍然拒绝接受这个事实,他们不敢相信,曾经自己最信任的人会这样伤害他们。
“为了成绩,他们根本不会在乎我们受到的伤害。为了各自的利益,我们就像是实验室里的小老鼠,他们杀了海蒂,”克里格说。
如今,为了维持自己的男性性征,克里格每隔三周需要接受一次睾丸酮注射。每到荷尔蒙周期快结束的时候,他都会感到抑郁,担心自己有更高的癌症风险。
“不过,这比当年被注射的药品好多了”,克里格说。
政府设立的补偿基金,克里格只领到了10500美元。后来他失业过,干过房地产经纪人,最新的消息是,他在家乡快递员。“每天要搬运500-600个包裹,圣诞节的时候更多。”
他会尽量回避铅球比赛,可一旦听说女子运动员的铅球成绩超过65英尺,他都会表示怀疑,“我很清楚,这成绩光靠喝白开水是出不来的。”
他把自己1986年获得的金牌,镶嵌在一个类固醇分子模型上,作为德国反兴奋剂工作的年度奖杯。每到有兴奋剂丑闻曝光的时候,他总愿意出来现身说法。他从不对媒体抱怨现在的生活。他只是不希望听到这样的感叹——
“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也很失望,因为我这辈子都无法知晓,如果不依靠药力,我能有多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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