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BF蝇量级拳王争霸赛,邹市明憾负阿泰·伦龙。
这大约是一个令人难过的开头,英雄在距离他人生最璀璨的皇冠前止步倒下,而他通往这个皇冠的道路,本就是在商业之手操纵下的速成之路,这让这个故事听上去并不是那么光彩。
然而邹市明的人生故事,原本可以不是这个讲述方法。
在关于这篇稿子的周边采访里,记者向接触到拳击这个行当所有从业人士们提出过同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喜欢拳击”?答案五花八门,经纪人李胜认为拳击就像哲学,而另外一个现担任WBO裁判的前职业拳手陶振东,则认为拳击最迷人的地方在于一个拳手必须不断的自我突破。
不过,如果拿这个问题去问二十年前刚刚接触拳击的邹市明,他一准儿什么也说不出来。那个时候,拳击在国内被认为是一项过于残忍的运动,因此被禁了28年。直到邓小平在北京第三次接见世界拳王阿里,一句“多来中国带带徒弟”才让禁令解冻。在总书记的规划中,这次解禁兼具体育和政治意义:在奥运会比赛中,拳击有十几个级别的比赛,这意味着,这项运动有十几块金牌和几十块奖牌的可能性。
这是 1986年,这一年邹市明5岁,他的拳击天赋尚未被发掘,在贵州省遵义市的一个小县城里,他是一个那么不起眼的小男孩,不仅生得瘦小,还性格懦弱,甚至经常被女同学欺负。他的父亲是一名技术人员,母亲则是一名教师,深信棍棒教育的成效。她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像其他男孩一样追逐打闹,最好只是安安静静地学习读书,将来做一个文化人出人头地。她的期望很快就落空了,邹市明除了体育成绩不错之外,文化课成绩一塌糊涂,为此邹市明没少挨打。在课堂里实在坐不下去的邹市明央求父母送自己去体校——对于一心望子成龙的母亲来说,这个选择几乎有着某种放弃的意味。
小时候的邹市明是个特别内向的孩子,没想到长大后竟然成为一代拳王。
在体校里,他接触到了拳击,几乎是立刻就迷上了,“转到体校以后,我就觉得任何动作我都领会得比我的同伴要快,我的每一次进步都比他们快。”训练条件差也觉得不是问题,他陷入了一种疯狂的痴迷的热爱。
二十多年后,邹市明坐在腾讯娱乐的记者面前,仍然感激自己当年与拳击的相遇。“我小时候非常瘦小,差不多可以说是弱不禁风。性格也比较老实,做什么都是唯唯诺诺的样子。我妈经常说我,你是个没出息的孩子,长大以后怎样怎样。接触到拳击以后,这给了我很多自信和快感。”他又补充道:“我现在回忆,我都热血沸腾,如果没有这份执着和爱,我不会20年每天都做一件事,坚持到今天。”
别无所有,除了天赋。打拳的邹市明是另外一个人,体校和家之间是当地最热闹的马路,每天放学,他要么像燕子穿越丛林一样穿过人群,练习灵活的步伐和闪躲,要么坐在公交车里,把车窗上流动的影子视为假想敌,练习出拳的灵敏度。他不再唯唯诺诺,而是敢于挑衅对手,他果断坚毅,出拳迅猛,那个在小学教室里被女同学欺负的瘦小男生一去不返。
但光有天赋毫无意义——还得拥有被国家需要的价值,才可能得到发光的机会。1997年,他入选贵州省拳击队,1999年,他又被选入国家队——作为陪练。邹市明并没有接受自己陪练的身份,训练中他处处琢磨对手的特点,2000年全国拳击锦标赛预赛,邹市明一举击败由他陪练的种子选手,成为了国内48公斤级的“黑马”,也摆脱了陪练的命运。天赋成了使命,他逐渐成为了中国拳击冲击第一块奥运奖牌的希望所在。
身高1米64,体重48公斤。这个体重对于女性来说,都能算是维持得不错的身材。邹市明维持了这个体重很多很多年——拳击比赛的级别以体重区分,48公斤是奥运比赛的最轻级别,也是中国最容易取得突破的级别,于是邹市明被牢牢按死在这个体重上,和维多利亚秘密的模特一样,长期与自己成年男性的胃口以及体重秤做寸土不让的搏斗。
但别无选择。2004雅典奥运会上,邹市明得到了一枚铜牌。与此同时,他的天赋也被职业拳坛所看到,曾一手打造阿里、福尔曼、泰森、霍利菲尔德等世界顶级拳王的美国拳击最知名推广人唐·金把一张100万美元的支票递到他面前,他看上了邹市明敏捷的出拳,“只要你签个字,我带你进职业拳坛,这100万就是你的了。”
哪个拳手能不向往职业拳坛呢?就像哪个演员能抵挡得住库布里克这样导演的召唤?哪个裁缝不想登上巴黎时装周?那是理想所在、激情所在,也是财富所在。但邹市明没签。他很清楚,必须用奥运金牌才能为自己从这个体制“赎身”,铜牌什么也不是。那年他23岁,他把所有赌注,都推到了下一个四年上。
从雅典回国后,邹市明和教练张传良双双将手机尾号换成了2008,包括他的车牌号。他披着金色的披风拍照,躺在金色的床单上入睡,还把金牌的照片下载到手机里,不时看一眼。
2008年8月24日,那个奥运金牌梦实现了,邹市明在领奖台上“哭得一塌糊涂”。
几天后,邹市明再次哭了。
在国家拳击队场前所未有的豪华庆功宴上,邹市明脖子上挂着中国的第一枚拳击奥运金牌,笑容满面地接受在场所有人的祝贺和敬酒,心里一遍遍默念着准备好的致辞:“谢谢领导对我这么多年的关心和支持,我做到了,从今以后我可以放心地去完成我自己的梦想了。”
但这番话胎死腹中。领导赶在他前面开了口:“市明呀,我们不能只在家门口拿一个冠军,要是下一届丢了就是昙花一现,我希望你再坚持一下——市明呀,我们是国家培养的,我们是中国的党员呀,我们还是党员。”酒杯送到面前,他来不及反应,条件反射地接过来一饮而尽,然后偷偷别过脸去,“心情就完全没有了”。
梦圆与梦碎,就隔了几天的时间而已。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