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大教授提“裸体奥运”:骂我的人逻辑非常怪诞

翟振明

　　中山大学哲学系教授

　　8月14日，翟振明发表在英文网站上的一篇文章在经中国媒体报道后引起争议，他在文章中提议允许运动员裸体参加奥运会。

　　“我预料到会被骂，但无所谓”

　　网易新闻：翟教授，你为何要在外国的网站上用英文发表这篇文章，而不是在中国媒体上发表？

　　翟振明：这个比较偶然，因为那个网站叫Big  Think，我订阅的。上上星期它们发出一个征文广告，要读者把自己最勇敢、最出色但又有道理的想法投给他们，每周有一个主题。当时的主题就是关于奥运会，我看到以后就坐着半小时写出来了。我原来在美国教哲学，习惯英文写作，我的主要著作都是英文的。

　　就是这样一个应它的征稿写出来的东西，后来还真被采纳发表了，我就在微博上也稍微说了下，因为英文的也没多少人注意，对不对，后来让媒体给注意了。

　　网易新闻：现在新闻下面的留言，绝不大部分都是骂你的，你之前想到会这样吗？

　　翟振明：我知道一定会被骂的，现在一千多个基本上都是骂我的。我预料到了，但无所谓。

　　“我们大学的哲学教授一天到晚只说大家认同的话，那不就废了吗？”

　　网易新闻：为什么觉得无所谓？

　　翟振明：我觉得如果我们大学的哲学教授，一天到晚只说大家认同的话，那说什么话嘛，我们这些以思想为业的学者不就废了吗？我们要找到没有根据、没有理由的、但又被很多人认可的谬误，揭穿它，这一点才是我们说话的着力点。哲学起源于古希腊，苏格拉底是代表。他不就是因为揭穿流行的谬误，甘当“牛虻”被处死的吗？

　　所以人家骂是很正常的嘛，而且这没什么的，就是有一些个别的粗话，那就骂两句的。他们觉得其他地方没有话语权嘛，这方面抓牢一个，哇，这个好像当教授的我可以骂他两句，而且很安全，还是挺好的，这个我理解。

　　网易新闻：我看到有留言说，你之所以把这个观点拿出来，是哗众取宠。

　　翟振明：我是第一个从国外引进的哲学特聘教授，2000年就按照长江学者那种规格把我引进过来的，这几天，因为我被挖中大又不放我走，处在一个困局中呢。我这个样子，我取什么宠，要得到谁的宠啊。

　　“我们关于身体、性的很多理念是没有道理的”

　　网易新闻：你半个小时就写出了这篇文章，就是说这个想法在之前就有的吗？

　　翟振明：这个文章专门讲奥运会，因为那是他们征稿的主题。第二周的新主题是“气候控制”，我也写了一篇。关于裸体与性等话题，我在《撩开你的面纱》那本与一女教授的对话整理而成的小书中早有讨论。因为我是搞理念的，对哪些理念有理哪些没理比较敏感。关于奥运会，我几乎不看，北京奥运会我都没怎么看，但奥运后边涉及的基本理念，我当然有自己的看法。

　　网易新闻：这个文章背后，你的理念是什么？

　　翟振明：我们很多的理念，关于人的身体、性啊，这些理念很多都是没有道理的。没有道理也罢，但很多人偏偏好像很有理拿出来到处据以谴责和他们想法不一样的人。还有，我说“允许”奥运裸体，又不是说所有参加奥运的运动员都要裸体。现代的文明人，不能以个人好恶来制定规则。只要自己找不到足够的理由反对人家，你再不喜欢，也要“允许”，这才是基本的公民素质嘛。毫无道理地讨厌某种东西，这不是自己有毛病是啥？

　　“批评我的所谓‘理由’都是毫无章法的”

　　网易新闻：具体是指哪些，能举个例子吗？

　　翟振明：比如说，关于裸体，人家批评我允许奥运裸体就是很奇怪的嘛。有些人说我是回到原始社会去了，有人说我前卫，这两个说法是完全相反的，这个所谓“理由“都是毫无章法的嘛，完全相反的两个理由来骂同一个东西，那证明它合起来是一定有错误的啦。包括性，我也写过其他的评论，甚至关于卖淫是不是应该合法化的问题等，我都有所涉及。

　　谈干露露： “你要觉得她不雅，你别看啊，你干嘛要去看？”

　　网易新闻：谈到这篇文章的时候，你在自己的微博上还提到了人们对干露露的态度。怎么理解？

　　翟振明：干露露在车展的时候，人家老说她丑，说什么丑、恶、不雅，但是那么多人专门去看，那说明啥呢？不雅你别看啊，你干嘛要去看？

　　我们人生下来没有衣服，穿衣服是需要很多理由的，后来，古人大概找到了强制穿衣的某些理由，我们才非穿不可。但是，当下，人们并不知道那些真正的理由是什么，而尽是一些毫无逻辑的自相矛盾的说法。这样的话，为何谁都要按你的习惯去做呢？你不知道有啥理由可以反对人家，你就承认自己看不惯，也许是自己有毛病，不就得了？你碰巧在成长的时候被反复灌输了某种毫无根据的理念，就信了。但你有什么权利要求别人和你一样盲从呢？

　　“伤风化怎么了？伤风化是我们的责任”

　　网易新闻：但是大家会觉得在公共场所这样做，有个词叫“有伤风化”。

　　翟振明：是啊，有伤风化，我们就是要伤这个没有根据的风化，伤风化是我们的责任，不是我们要维持的东西。伤风化怎么了？多少年前不缠脚的女人还被说成“伤风化”呢。文革刚结束时，女人穿裙子烫头发还被说成是“腐朽”呢。李谷一领头唱歌用“气声”，被骂成“堕落”，但不久就当了东方歌舞团的书记！

　　所以嘛，如果发现一些风俗习惯是反人性的，我们就要带头发起批判反思，那是大学精神的一个大部分，知识分子应该干的事情。人文领域的大学教授就是应该干这样的事的，第一不能和政府说完全一样的东西，第二不能和民众、大众流行的东西完全一样，只坚持有理有据的原则，拒斥所有冒充真理的谬误。

　　网易新闻：但人们印象里，大学教授应该是一本正经的。

　　翟振明：美国普林斯顿有一个传统延续了二十几年，后来取消了，是什么呢？二年级的学生开一个叫“裸体奥运会”的东西，其实不是奥运会，就是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在严寒的情况下，二年级的学生男男女女出来裸体开party，后来有一年没下雪，二年级的学生没机会搞这个。第二年，二年级和三年级的时候一起搞，搞得太疯狂了，造成了一个治安问题，所以被取消了。

　　在此之前为何能坚持下来？就是因为这种行为没有损害到什么个人或公共利益，只是与大众的风俗习惯向左而已。什么叫不道德？我没有损害你，你来干涉我，你就是不道德，这是最基本的文明道德观。所以对裸体的污名化应该被纠正过来。还有国际事务中的意识形态中立原则应该坚持，这些“不许裸体”之类的东西属于意识形态嘛，我们在国际赛事中不能有意识形态偏见的嘛，所以应该去除，去除以后当然就不能禁止了。

　　“美国自由环境比较久，即使有人不同意，也不会引起很大关注”

　　网易新闻：我们的社会会渐渐对性“意识形态中立”吗？

　　翟振明：一定，整个近代启蒙以来，这个观念就是从原来那种性淫秽说，慢慢变成中性说的过程嘛，比较缓慢而已，中国没跟上而已。

　　网易新闻：裸体奥运的想法，你觉得它以后会实现吗？

　　翟振明：大概不会的，主要是大部分的运动员不愿意裸体，裸体也有很多不方便。但是有人愿意裸体，你不能禁止他，就是这个想法嘛。

　　网易新闻：为什么这篇文章在美国没有成为新闻？

　　翟振明： 受众不一样了，他们那里自由思想环境比较久了，大家对这些东西习以为常了，就不会引起很大的关注。很多人觉得不太同意，他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了不起，他不会骂人。还有，同意的人，一般是很少会去跟帖的。

　　那些开骂的人，骂得很色情很“脏”，但又以看不惯“色情”看不得“脏”为借口开骂。他们的逻辑非常怪诞：我太讨厌脏东西了，所以我要以脏口骂你，哈哈。成为新闻很好，给大家反思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