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林芳十几年前的旧照
去年,镇上中学来走访时为周德军一家拍的“全家福”
土屋的瓦没了,用塑料布代替
周德军的遗像现在放在土屋里石仓上的一个箩筐里
面对丈夫周德军近20年的虐待,泸州市合江县团结村的许林芳没有还过手,没有向外界求助,也没有别人帮她。直到去年年底,在唯一一次反抗中,她掐死了周德军。151名村民随后写联名信为许林芳求情,妇联、公安局、司法局和法院通过各种渠道帮助了这个贫困的家庭。但在未出人命前,她难以从外界获得这种支持。不识字的许林芳对自己经受的“家庭暴力”至今仍混混噩噩,她认为“不出血就不算受伤”。“他本应该老死的”,如果一切可以重来,这是许林芳最大的愿望。
在杀死丈夫前,许林芳的一生只是在做一件事——逆来顺受。
出生在上世纪70年代的许林芳仍像许多旧时中国女性一样,名字不详,面容模糊。村里人叫不出她的全名,他们一般称她“许二”,她排行老二,上面有一个哥哥,下面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妹妹。
2014年12月26日凌晨,不堪打骂的许林芳先是用木棍打破了丈夫周德军的头,然后又在打斗中掐死了他。
这场杀人事件的奇特之处是,死者的父兄不仅谅解了凶手,还组织村民写联名信,为她求情。在比A4纸略小的信纸上,300余字铺了半页,这是第一份提及许林芳20年婚姻生活的文字记录。
151名村民的签名和红手印盖满了两页半信纸。他们认同信里的陈述:“死者周德军性格怪异,喜欢喝酒,经常闹事……”周德军的兄弟和邻居还知道他喝了酒就打老婆孩子。
根据全国妇联和国家统计局2011年的调查,有24.7%的受访女性在婚姻中遭受过不同形式的家庭暴力,有7.8%的农村妇女明确表示受过配偶的殴打。这意味着,在中国的3.3亿乡村妇女中,有一个绝对数量十分庞大的群体像许林芳一样生活于恐惧中。她们散落在广袤中国的各个角落,把伤痛掩藏在屋门后。
但还有一些女人——许林芳也是其中之一——甚至无法被反映在这7.8%中,因为她们所处的环境和她们自己,都对“关起门来的暴力”缺乏知觉。在未出人命前,村里大部分人认为周德军打骂妻子没太大不妥,包括许林芳自己。“不出血就不算受伤”,在许林芳的记忆中,被打得“起包”是经常的,但出血的次数,还好,不算太多。
7月17日,被判有期徒刑3年,缓刑5年的许林芳回到了家里。家,仍是那座凶案发生的土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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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995年嫁到四川省泸州市合江县团结村,许林芳就一直和周德军住在这座土屋里。
父母看中周德军家的原因之一,是这里的地比许林芳家的更平更好。但团结村的土地也不十分平整,这里是四川东南丘陵、山区地带,与贵州省接壤。
土屋是周德军的爹周老头年轻时盖的,现在被三座二层的砖房环绕,其中两座分别是周德军的三哥和五弟的。在周围砖房的映衬下,土屋像一个放错了时代的异类:从公路上俯视,一半的瓦已没了;进入房屋,墙壁上有许多纵向的裂缝,有的可以塞进两三根指头;凹凸不平的墙上有不少洞,晚上写完作业后,许林芳的小女儿“周四”会拿着电筒照进洞里,找老鼠玩。
多年来,自己的土屋一天天破败,而兄弟门的新房陆续将土屋合围,这让周德军心里很不平衡。五弟修房子的时候,周德军因为老五的新房和土屋的间距很小,气得拿着刀赶兄弟,镇上的警察来调解了好几次。
周德军在修房这一农村男性最重要的活动上的无力,有部分身体原因。根据法医鉴定,他常年患有肺气肿。死前,他一直瘦骨嶙峋,否则许林芳也很难掐死他。由于贫穷,他没有好好治过病,他的几个兄弟一直以为他得的是肺结核。他也读过几年书,但具体读到几年级,在他死后,家里上下十五口人便都说不清了。
这样一个身体孱弱,文化知识贫乏的农村男人几乎没什么挣钱的门道。他平日里在镇上跑摩的,但出车并不勤,时常在茶馆里打牌或看黄色录像。
虽然身体虚弱,但他不能停止喝酒。他对许林芳说,喝了酒后,就舒服一些,胸膛没那么痛。
因为不能停止喝酒,他便不能停止“酒后发疯”。喝高了之后,他有各种妄想,其中之一是兄弟要来抢他的房子。两年前的一天,喝了酒的周德军坚持认为老五要来霸占土屋里的石仓。平时瘦弱的他竟然气得把石仓上的隔板砸了下来。周老头过来劝,周德军对着老人的腿一阵乱踢。
当无法通过“修房子”来树立地位和声望后,周德军找到了别的渠道。在大儿子8岁时,他让许林芳摘了环,给他继续生孩子。周德军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没有钱,我有人!”
于是,这座全村最贫穷的土屋里又陆续诞生了周二、周三、周四和周五,他们现在分别11岁、10岁、8岁、7岁。但周五已经不能叫“周五”了,不到1岁时,他被抱给了九支县城的一对夫妇。
然而土屋依旧拥挤,6个人只有两间卧室。周德军和3个儿子睡一间,4人挤一张1米5的床。许林芳和小女儿睡在另一间,这间卧室连着猪圈和厕所,由于没有门板相隔,房间里总有一股猪圈的味道。
就是在这间气味刺鼻的房间里,许林芳杀死了周德军。他死掉时,除了被抱走的老五,所有儿女都站在他的尸体旁。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