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道:
自从你走进我的生活,我的生活里尽是阳光、温暖和快乐。有的时候,你说你没得到爱,我感到很委屈,因为这就是我的方式,我的感觉。我虽然一开始对你的到来感到意外,对自己竟然还能有爱情感到意外,也有一种“不应该”的心理,但是还是情不自禁地同你走到一起,最终合二而一。我从来没有后悔我的选择,虽然每次你为了小波和我闹我都非常为难,心情矛盾,但是我并没后悔我的选择。我总觉得你有自卑心理,所以你才会那么敏感。而你不知道,你是多么可爱,你纯真,热烈,活得率情率性,又是那么爱我。我找遍全世界,上哪儿还能找到你这样的人?我希望你得到一切,其中当然有我的爱,我知道,这是你最想要的。我们的生活应该是一件美好的艺术品。
我不得不感叹,爱情的力量实在是无坚不摧、所向披靡。有段时间,他简直每天以泪洗面,痛不欲生。我的心即使是座冰山,也被他的爱融化了;我的心即使是铁打的,也被他的爱熔化了。真爱就是这样的,它像一股高热的空气,使得温度较低的空气无限趋向于它的温度;它又像一股冲决一切堤坝的洪水,使得较低的水位无限趋向于它的高度。
到如今,我们已经同居了十几年,周边的亲朋好友甚至单位同事都接纳得非常好,我们几乎没有感觉到歧视和压力。分析其中的缘由,恐怕跟他是一位跨性别者而非女同性恋有关。粗粗一看,这两种人容易被混淆,可是细细分析,跨性别者是性别认同有问题,性倾向没问题(属于异性恋);女同性恋者则是性倾向有问题,性别认同没问题。也许因为社会上多数人都是异性恋者,所以人们对异性恋关系更容易理解和接纳。人们会这样想:大侠其实是一个男人,只不过装在女人身体里罢了,他喜欢的还是异性恋女人。就像金星,她做了变性手术之后,与一位德国男人结了婚,那个德国男人并不会因为跟金星结婚就变成一个男同性恋者,同理,我也不会因为跟大侠在一起就变成一个女同性恋者。周边的人觉得我并没有改变性向,只不过是找了一个跨性别男人,所以能够理解和接纳得很自然。
李银河与大侠 (《人间采蜜记》插图)
我嫂子很快就跟大侠成了好朋友,并且不无嫉妒地说了这么句话:“三反怎么又掉蜜罐儿里了。”我妈妈也非常喜欢大侠,因为他对我好,另外也因为他这个人真的很可爱。他性格豪爽,而且情商特别高,待人处事有我家人不可企及的干练。
我家是典型的知识分子家庭,关系比较寡淡,黏度低;而大侠家则是典型的工人阶级家庭,关系热络,黏度极高,亲情澎湃。大侠不但自己是工人阶级,而且他的父母也都是最最质朴的老工人,善良至极。记得有次好友林春对我讲过这样一句话:“其实工人阶级中有很多人是非常优雅的。”意思是说,优雅并不仅仅属于社会的上层和知识阶层。虽然工人爱说粗话,也从来不享用高雅的文学艺术,但是优雅是一种生活态度。优雅和质朴是可以并存的。比如,托尔斯泰就穿粗布衣服下地干农活,而谁又能说托尔斯泰不够优雅呢?大侠就为我们家带来了这样一股清新而又有点陌生的气息。
有位安徽老保姆,在我家干了几十年,有点反客为主的意思。我家的人都是性格软弱不善处世的类型,那阿姨在家庭权力结构中占了绝对的上风。爸爸去世后, 我在外面跟小波单住,每周回家看妈妈一回,总是发现阿姨的那间屋子里人声鼎沸,原来是妈妈把家中最大的一间屋子拨给阿姨住,阿姨就把她农村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招来住,以致我们几个孩子一直把那里戏称为“大车店”。家里没有那么多活儿,妈妈还允许阿姨每天出去打小时工,多挣一份钱。就这样,阿姨还在院里散布妈妈特别“抠门儿”的言论。其实妈妈只不过是生性节俭而已。妈妈的遗嘱中给阿姨留了三万块钱的养老金,而我们兄妹四人一共才得到三四万元的遗产,这就是她所谓的妈妈的“抠门儿”。妈妈跟她形成了一种暗中的角力关系,有一次,她把妈妈气急了,妈妈要让她走,她给妈妈下了跪,一再央求,妈妈才回心转意。但是说白了,这个家里没有一个人能降得住她。
大侠一来,不费吹灰之力,形势立即改观。有一次,我哥哥下班晚,没赶上晚饭,阿姨不但不主动帮他,反而没好气地说:“你自己去下面条吧。”大侠一听这话就急了,跟阿姨发了大火。阿姨本来不占理,一下就蔫了,乖乖去给哥哥下面条了。她事后还很后怕地说:“哎呀,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要打我呢。”妈妈在旁看得乐不可支,从此对大侠刮目相看,宠爱有加。这是他应得的,他的情商实在太高,给我家注入了一股新鲜力量,令人耳目一新。他后来做我助理、经纪人,负责书籍出版、活动安排之类的谈判,如鱼得水,驾轻就熟。家里那点小小的权力斗争在他眼里简直就是小菜一 碟,手到擒来。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