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不是“她”,而是“他”,是一个生理女性、心理男性的人。他叫大侠,是一位女变男的变性者,或者叫跨性别者,英文叫transgender。无论从外貌还是内心看,他都是一位地地道道的男性。大侠性格中的男性度极高,超过很多男人。有时被人误叫一声“先生”、“大哥”,他会乐不可支。他生活中最尴尬的事情就是,每次进公共女洗手间都会把里面的人吓一跳。最搞笑的一个事故是这样的:某天,大侠进女厕所,后面一个男士没仔细看,很自然地跟着他进去了,而后面的一位女士一看,便进了对面的男厕。
我和大侠是在一个酷儿聚会上相遇的。那是小波去世三个月后的一天,丽莎拉我去散心,希望我从失去小波的悲痛中走出来。聚会在西四羊肉胡同一位男同志的家里举行,记得我还约了《东宫·西宫》的导演张元一起去,并且在那里首次见到被誉为“中国法斯宾德”的崔子恩。
我因为基本上谁都不认识,所以在聚会上显得很落寞。这时,大侠过来搭讪,并提起我们以前在一个女同性恋的见面会上见过一次。那次我们互相留了电话,我心里想的是做女同性恋调查,而他却暗恋上了我。后来大侠告诉我,从那次见面起,他就“惦记”上我了,心想,要能跟这个人在一起该有多好。
我们是相当有缘分的,证据就是大侠第一次约我,电话打来我就说对了他的名字,而且把跟另一位老朋友的约会忘得一干二净,欣然去赴他的约了。后来那位老朋友对我好一顿抱怨,我自己也纳闷,像这样爽约的事在我是极少发生的。
我在人民日报社西大门等大侠,他竟是开着一辆深棕色的桑塔纳来的。我不禁暗暗好奇他的职业,因为当时有车的人很少。后来才知道,原来他是一位出租车司机。我们的第一次谈话是在麦当劳,这在当时还是很奢侈的一种消费。我问他答,他很坦诚,一切问题都如实回答。记得吃完饭我要结账,至少也是AA制,被他不容分说地拒绝了。做社会调查按惯例是要付费的,哪有让对方结账的道理?我哪里知道,在他心里,这并不是一次调查访谈,而是男女约会啊。
大侠陷入对我的狂热爱恋,对我来说完全是猝不及防,而且有点匪夷所思。虽然凭专业知识,我很快明白他是一位生理女性、心理男性的跨性别者,而行外人大多是分不清跨性别和女同性恋这两种人的,他自己也是一直在女同性恋的圈子里进进出出。而我对女人的身体是没有欲望的。我们怎么可能在一起呢?
然而,大侠对我的爱排山倒海,雷霆万钧,不由我不受吸引,不受感动。当时感觉他就是上帝派来的一位天使,专程来解救我脱离失去小波的苦海。
大侠和她的出租车 (《人间采蜜记》插图)
那时我已经从我和小波以前住的地方搬出来,回到了妈妈家居住。过了一段时间,大侠也在我妈妈家住了下来。晚上他就睡在一个窄窄的硬面沙发上,总共也就一尺。我妈妈生性极为简朴,而且老年人也没什么食欲,我家的晚饭从来都是清水煮面,里面放点菜叶。我从小这么习惯了,他可没受过这种苦啊。所以,后来他一直把那段时间的伙食叫做“吃爱情面条”。爱情的力量真是惊人,它可以让人吃世间无人能吃的苦,并且甘之如饴。
爱情从来都是超凡脱俗的,根本不管什么阶级阶层、贫富贵贱,也不管美丑年龄,甚至性别都变得无足轻重。一桩爱情只要是发生了,就绝对是美的,所有感人至深的细节都会随之涌现。比如,大侠告诉我,有段时间,他只要想到我,身体就出现一股热流,从心口一直向下,贯穿全身,烧得他无可奈何。这样的事情是不可反驳的,它有一种强横的力量,使人不得不臣服于它,即使是坚冰也不得不在这股热流的冲击之下融化。
大侠虽然不爱看书,但是爱情把他变成了一个诗人。他为我写过很多诗,我很喜欢,比如:
我想你
在每一个没有你的夜晚
我的世界凄凉而孤独
我是那么地爱你
以至一想到你
我的心就开始深沉
直到哭泣
有一段时间,只要我出差,我们就会互通书信。他写道:
你知道你有多可爱吗?在我心里你简直就是完美的,你心好得我根本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对不住你的地方。虽然年过半百,可在我心里你就是一个纯真、善良、追求美、渴望爱、崇尚自由快乐的小鸟。我每天都想把它捧在手心里,抚摸着它的羽毛,悄悄地和它讲情话。任凭它抖擞翅膀飞向天空,也飞不出我的心房。你就是这只美丽的小鸟,我身上的每一处都是你栖息的地方。我的肩膀,我的头顶,还有我心里最柔软的那个地方。刮风下雨,生病死亡都不怕,都不用怕。我们的身体和精神永远不分离。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