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耿生茂第3次去郑州了。同村一个乞讨的老人把他带到了纬五路和花园路,告诉他“这里开公司的多”。每天早上8点,耿生茂都会准时出现在这里,晚上6 点多再回到栖身之处。那是附近一个正在拆迁的旅馆,还没被扒掉的一个房间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乞丐,“每天收5块钱”。
“我就是个掏力的人,越掏力越有劲。”说起讨饭的日子,耿生茂倒是没觉得凄苦,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中,还挤出一点点笑容。这位百岁老人摸着黑黑的几乎皲裂的膝盖说,“在花园路口的天桥上就搁那儿一跪,有时候等半天还要不到一毛钱呢,有的过来就给块儿把钱”。最好的时候,他一天能讨到100多块钱,最不济也有10来块钱。
耿生茂说,自己在郑州一般待上10来天就回家。碰到记者的时候,他正准备回家,“郑州天太热了”。
这么多年,耿生茂还是第一次和这么多人一起沿着自己乞讨的路往回走。
“给国家抹大黑了,”如今,问起讨饭的经历,老人总是操着含混不清的河南话连连说,“对不起干部。”
他刚回来的那两天,挂着商丘、郑州、外省的各种各样牌照的小汽车从四面八方开过来,几乎占满了村里坑坑洼洼的土路。连村里小卖部的老板一听到客人买整箱牛奶,就猜到“又是去看老头儿的”。
村民们都知道了这个新闻,“手机里都会蹦出来”。一位在外上学的孩子还给他母亲打电话,“听说咱们这儿出了个讨饭的”。母亲被问得愣住了,找来图片一看才知道,原来是这个老头。
“不就是个老头儿讨饭么,”正在洗衣服的农妇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不解地问,“听说北京都知道了?” 村里人大都见过耿生茂出去乞讨,没有人觉得奇怪,即使发现他“有时候春节初一、十五都不回来”。
在村庄里,耿生茂并不是唯一一个出门乞讨的老人。村民告诉记者,这样的老人“还有几个”。
农民们认为,一个月三四百元的收入,再加上地里粮食的收成,“肯定饿不着”。一位村干部还告诉记者,村里还有几位八九十岁的老人,一个月只有60元的养老金,“过得也可自在”。
至于耿生茂为什么还要出去讨饭,大多数人觉得“反正在家闲着也没事儿”。“他不是个懒老头儿,就是闲不住。”邻居说。
其实就连耿生茂的其他儿女,也都知道父亲讨饭的事实,可是大儿子2009年得了脑梗塞,半边身体都不听使唤,“自己都顾不过来,更顾不过来父亲了”。二儿子在镇上开了一个牙医馆,但是去年被关进监狱。两个女儿出嫁以后,更是很少回家。
“不定啥时候来一回,”老人语气颇为平静地说。他隔三差五地踏上乞讨的路,有时候出去一两个月,从来没有被人拦下过。
可是耿生茂毕竟很老了。郑州市花园路的天桥附近,一位环卫工人看见这个老头跪在那里,生气地瞪着他,“快点起来,你都这么大岁数了,只有别人跪你,哪有你向别人跪啊”,“蹲着不是一样要钱么,又不缺那一点半点的。”有时候见老人在路边花坛里大小便,环卫工人也会跑过去呵斥他。但是耿生茂好像没听见似的。
天桥下一个卖杂货的老太太,有时会凑过去和他聊天,他告诉她自己是从养老院跑出来的,无儿无女。
“他说讨一天饭就能过好点儿,”老太太说,“每天讨饭就能早上买个糖糕吃,再喝碗胡辣汤。”
十几年的乞讨,也让耿生茂攒下了一些钱。他不仅在年轻时为3个儿子盖了娶媳妇用的房子,如今,为孙子准备的两栋楼房,也终于出现在了原本破落的小院。
两个孩子的父亲耿纪营并不否认,这些十几万一套的房子里,有老人的心血。
崭新的两层小楼并没有成为老人乞讨路的终点。去年第二套房完工以后,耿生茂再次拄起拐棍开始乞讨,“跑一点儿能顾住生活”。
“103岁老人乞讨”的新闻出来后,他的家乡很快发布一份关于这位百岁老人家庭情况的说明,这两套两层小楼也出现在情况说明中,被不少人当做了剧情反转的证据。
“我每次见了他不仅给一块钱,还给他一瓶水呢,”纬五路第一小学旁的一位店主恨恨地说,“现在想想真是不应该,这种人就是骗子。”不远处,当另外两个人讨论起这位老人时,其中一人提醒“现在要饭的都不值得可怜”。
在耿生茂生活的村子里,人们也怀疑这位百岁老人的岁数。“应该没有那么大,身份证可能登记错了”,一位村民告诉记者,村里还有两个比耿生茂岁数大的老人,“最大的也才90多”。
无论如何,耿生茂也的确老了。他耳朵聋得即使坐在对面大声讲话也听不清楚。在菜地锄地时,儿子在背后喊了好几声他才扶着锄头缓缓地转过身。
他听不到任何质疑的声音,也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有这么多人看望他。他感慨“现在的社会好啊”。
回来后的耿生茂住在其中一栋新盖的楼房里,一楼孤零零地放着一张木架子床,这也是他房间里的全部家当。每天闲暇的时候,他都会到房前的菜园子去锄地,那里种着茄子和豆角。他盼望着,过几天这些绿油油的菜苗能结出丰硕的果实,那个时候,自家桌上就又能多加个菜。
除了这些,老人实在想不出能为这个家作点什么贡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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