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记者 孙旭阳
12月10日中午,正在采访中的我请赵作海夫妇吃饭,我们走了一两公里路,穿过一个杂乱的菜市场去找饭店。
老两口租住的地方位于商丘市道北,顾名思义就是铁道以北,是商丘市区经济相对落后的区域,他们租住在城中村一个小院的一楼里,月租400多元。家里没有暖气,也没有取暖器,赵作海只有靠多穿一层棉袄御寒。我去的前几天,他还在地摊上花15元买了一顶“雷锋帽”,刚戴上的第二天,他便感冒了。
感冒的赵作海没有吃药,也没有卧床休息,仍照旧服用妻子李素兰从某直销公司买来的排毒液和中药胶囊。今年9月,李素兰花了两万多元,成为这个直销公司的一个“经销商”,她被灌输理念,只要听该公司的课,购买该公司的各种产品,便可以远离医生。
除此,加入该公司的直销网络,还可以发展下线。李素兰设想,在三五年之后,她的年收入可以达到80万到100万元,跻身于上流社会,至少老有所依。听起来,她从事的这种行当并非合法的直销,而是传销。事实上也大致如此。
当天是周三,吃完饭后,老两口请我去该公司的网点听课。我怕自己的介入会给他们带来不便,李素兰告诉我,对方并不避讳见记者,商丘本地也有好几个记者兼职做这个,都赚了不少钱。
网点设在商丘火车站附近一座商住两用楼上,赵作海夫妇带我进人一间大开间,一中年男子正对几个听众讲得正酣。
“我的年薪也就200万左右吧。”他面无表情地说,“我加入太晚,这点收入在公司内部低得丢人。”接下来,他问大家,“你们有没有问过自己,每天辛辛苦苦,什么时候才能参与上层社会的财富分配?”他又单独问我,“你做记者的,一个月收入多少?”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太低,太低了……”他眉头一扬,“你看起来也30多岁了,现在还在到处跑采访,收入能高吗?别人凭什么看不起你,不就是因为你既没有权,也没有钱吗?”
我同样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苦笑一声。他倒没有穷追猛打,转而开始宣讲做这行的前景来。我回头看了看坐在窗边的赵作海,他正在抽烟,见我回头,就嘿嘿一笑。大概十来分钟后,入门课程草草结束,大家一块儿去上一楼层同样格式的一个大开间内听课。我作为新人,被指引到前几排入座,赵作海又坐到了窗户边。当时,一名中年妇女正在讲解该公司一款“高科技”卫生巾的妙用。这就接到了我见报原文开头的场景。
20多分钟后,我实在无法忍受,就离席而去。这次采访,完全超出了我的预计,我没有想到赵作海在3个月前已经离开环卫队,更没有想到他又一头扎进了“直销”。
3 年前,赵作海夫妇就在一男子的介绍下,到宁夏参与传销,被骗了十几万元的“挨打钱”。显然,他吃了亏,却没有领到教。这次见面,李素兰还在向我抱怨,要不是河南某报当时曝光,她估计现在已经发大财了。她更愤怒的是,她的上线曾承诺退还她的钱,但媒体热炒之下,传销窝点被警方捣毁,上线也被抓了判刑,那十几万元也没影了。
我不知道如何解劝这对做着发财梦的夫妇,正如我不知道如何才能为他们规划一个更好的晚年。我们已经认识4年了,看着他们一步步走到今天,从私人感情来说,真有点无法接受。作为法治符号的赵作海,仍旧在媒体上响当当。戴着“雷锋帽”,穿着两层棉袄的赵作海,却就是一个陷入晚年困境的农民。
12月11日下午,在与赵作海夫妇告别前,我还是试着劝他们对直销留点神,离那些“神药”和“神器”远一些。赵作海仍是嘿嘿笑而不答,李素兰则试图鼓动我做她的下线。
稿件刊发后,很多网友评论,部分评论还剑指赵作海。他出狱四年来的霉运,与他自己的一些选择密不可分。可是,我还是想起美国小说《了不起的盖茨比》开头,主人公回想他父亲教育他的话:
“你每次想开口批评别人的时候,只要记住,世界上的人不是个个都像你这样,从小就占了这么多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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