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2011年秋季学期前夕,一纸《强制拆除告知书》,被送至散落在北京各个角落的24所学校。两个月前,他们已相继收到关停通知。在这些外来务工人员子弟学校,共有3万多名学生。
2011年8月16日,一小女孩从海淀区东升乡后八家村的新希望实验学校前经过。――本报记者 郭杨 摄
2011年秋季学期前夕,一纸《强制拆除告知书》,被送至散落在北京各个角落的24所学校。两个月前,他们已相继收到关停通知。在这些外来务工人员子弟学校,共有3万多名学生。
回乡就读,抑或是留在城里转到费用相对高昂的公办学校?成为那些在京城谋生的家长和他们的孩子,必须面对的抉择。
与此同时,在那些分布在全国各地为数众多的山区小学及教学点里,他们的同龄人和父母,也面临着同样艰难的抉择―花费更多的钱,翻过更多的山,去教育资源更好的学校就读,成为一名被“托管”的学生;或者是留在生源匮乏、师资力量薄弱的教学点。
2011年的暑期临近尾声,北京市各地中小学像往年一样,如期准备开学典礼。但这不包括散落在北京各个角落的24所学校。两个月前,他们相继收到关停通知。这些外来务工人员的子弟学校,一共有3万多学生。
数据显示,目前,在北京有超过700万的外来人口,占常住人口的35.9%;其中,6-14岁学龄儿童88.8万人,外来学龄儿童占全市学龄儿童28%。
北京当地媒体报道,在这700万的外来人口中,有400万是农民工,新生代农民工250万,主要分布在建筑、生活服务业等领域。
但我们更加愿意称他们为“外来务工人员”,或者“新北京人”。饶培秀就是其中一员。
回不去的乡村
天气预报说8月22日傍晚会有小雨,那天的中午显得格外闷热。饶培秀说,这是秋老虎,再过半个月就走了。
对于这样的“老虎”,她并不在意。这一天中午,饶培秀匆忙回到自己花400元租的临建房,换下一身脏衣,仔细地收拾了一下自己―在穿上黑色皮条的凉鞋以前,她还特意穿上了丝袜。
下午两点多,她叫上了自己的三个孩子,向北京市朝阳区东坝实验小学走去。
和往常不一样,这一天下午回到学校上课的孩子并不多,但饶培秀在学校里却意外见到另外几名学生家长。其中,有一个她的熟人,叫王景枝。她们听说学校要关闭了,赶紧到这里来看看情况。
10天前,饶培秀顺道送孩子上学时,在校门口遇到东坝乡的保安和政府工作人员。他们给饶培秀发了一张宣传单,上面大致写着她孩子就读的东坝实验小学即将关闭,建议家长将孩子送到公立的学校就读,传单末尾留下了联系人和公立学校地址。
但饶培秀并不愿意把孩子们送到那样的学校里去,第一是因为学校太远,孩子上学不方便,更重要的是,她的三个孩子,都没有身份。
1997年,饶培秀和丈夫从老家河南信阳来到北京,在朝阳公园一带租好房子,干起了拾破烂的行当。她说,这就算安了家。
不久后,他们生下一个女儿,此后几年里,她又生了女儿,直到儿子老三出生。
“我们老家世世代代种地为生,观念很传统,如果家里生不出儿子,会遭人嫌弃,连打个架吵个嘴都没人帮忙。”饶培秀解释完后,叹了一口气,她说,如果知道这个世界的观念正在改变,那她也不会生那么多孩子。“所以,我后来就再也不愿意孩子回老家了,孩子回去,被绑在田里,永远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么回事。”而另一个原因是,在她老家,几乎没有年轻人了。“我不放心把孩子给老人家带,一个疏忽,孩子可能就会出事。”
饶培秀说这话时,一旁的王景枝不住地点头。有一年夏天,王景枝曾把两个孩子送回老家,有一天他们在塘里玩,溺了水,幸亏三个女孩一个牵着一个将他们救上来。
王景枝在女人街从事保洁工作。这一天,她也换上浆洗得干干净净的蓝花白底连衣裙来学校,她害怕给孩子们丢脸。
就这样,这两位母亲就一直将孩子带在身边,上户口也就成了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情。
2005年,他们听说有一位信阳老乡,办了一所外来务工人员的子弟学校,在东五环外的东坝乡,两家就举家迁到东坝乡,“只是出示了我们的身份证和暂住证明,杨校长就收下我们的孩子。”饶培秀说。
她们原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很长久……
强拆之前
8月20日,东坝乡实验小学校长杨勤收到一份《强制拆除告知书》,上面赫然指出实验小学擅自新建、扩建房屋,并称将于“2011年8月25日对你单位(个人)实施的违法建筑依法进行强制拆除”。告知书的落款,是北京市朝阳区东坝乡人民政府。
60多岁的杨勤只是在新闻里听说过强拆的事情,当告知书在他手里的时候,他说不出话,也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学生家长。
同时收到这份告知书的还有来自信阳的万天兵,东坝实验小学的创办人。尽管此前杨勤和万天兵就知道可能会有这么一天,但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今年7月27日,万天兵收到东坝乡的一份告知书,告知书责令他不要办学,否则就拆掉房子,“以违章或者违法的理由。”万天兵说,“我想他们如果有其他的理由,或许还可以,但是东坝乡这几百亩地,几万外来居民,以这种方式盖楼的多的是,应该不止我这一家违章啊。”万天兵坐在小学生教室的课桌前,左手的手臂上隐隐能看到一个褪了色的“忍”字文身,这个字见证了他在北京办学的十几年光阴。
来北京前,万天兵是一名民办教师。上世纪末,他离开老家来北京打工,却发现在北京的老乡特别多。慢慢地,他意识到老乡们的孩子都面临着上学的问题,于是就有了自己办学的念头。
“那个时期办学很简单,因为北京当时有很多外来人口,所以放宽了民间办学的门槛,只要你有场地,就可以办学。”万天兵说,当时他们的学校开在朝阳公园附近的辛庄。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万天兵遇见了杨勤。
杨勤是山东人,哈尔滨师范大学毕业,毕业后在东北地区当老师,但杨勤并没有获得中级职称,上世纪末,他给接班人让位,养退到了北京。
到北京后,杨勤和老伴也产生了一个念头―自己办学,但是他的想法是先去学艺,有了经验再干。后来,他们俩遇见了万天兵,后者聘请他到学校当校长。
“这一路都很艰辛,最开始的一个学期只有百来号人,第二学期就到了五六百人,第三、第四学期,学生1600人。”杨勤说,等离开辛庄时,学校已发展到1760名学生的规模。“离开辛庄也是因为那个地方不让我们干了,让我们到更远的地方,所以从四环到了五环外,但那个时候,万天兵觉得我们办学办得很好,就不愿意放我们走了,再加上我老伴儿也是小学高级教师。”
他们到东坝时,是2003年,那一年,万天兵从东坝一个商人手里租下了6600平方米的地,租期十年。在租约中,甲方许可万天兵自主修建校舍。但万天兵后来才知道,那位商人也是从东坝当地的村里租来的地,是“二房东”。
“刚来时,这里的地都被挖过,到处都是渣石,我们一点一点捡掉,然后自己铺砖,一步一步才把学校盖成现在这个样子。”杨勤说。
令杨勤感到欣慰的是,他们的付出得到了家长们的认可,2004年后,陆续从辛庄搬迁到东坝的就有500户人家。“他们以前都在我们学校上过学,觉得我们可以,所以他们也搬过来了,在东坝打工做生意,才有了现在的东坝乡这个规模。”
在这500户人家里,也包括了饶培秀和王景枝,现在,他们的5个孩子,都在这所学校读书。“有一次我女儿肠胃不好,女班主任给我电话,叫我马上过来,我到了下午才来,校长就批评我‘这是你的女儿吗?’在这以后,我就特别相信这里的老师和校长。”饶培秀说。
“前几年朝阳区的领导还跟我们说,叫我们加盖一间校舍,用来安置其他学校分流过来的孩子,现在校舍盖好了,却没有孩子来。”杨勤说,尽管如此,他觉得单从这个事来看,实验小学是得到区里认可的。”
这一切,都让万天兵和杨勤觉得这样的日子还会继续下去。
明天怎么办?
东坝乡面积24.6平方公里,下辖驹子房村、七棵树村等9个行政村,8个社区、居家委会,常住人口28373人,流动人口54324人。万天兵这所学校在东坝乡是人口最为密集的一个区域。
若不是这场风波,这所学校现在会有水电,并且正在办入学手续,再过几天,1200多个孩子的笑脸就会陆续地在这块操场上绽放。
但自从学校收到乡政府的通知不久,乡政府在8月初先后断了学校的电和水,但万天兵和杨勤还是决定提前到8月15日开学上课,杨勤担心万一学校没有了,他得先把孩子在新的学校耽误的课给补上。
但是,现在坐在教室里的孩子,只有400人。
万天兵说,保安在门口这么一闹,政府这么一搞,很多孩子就去了其他学校,还有一些被送回老家。剩下的这400人,实在是舍不得离开,“他们在多次收到通知以后,还是来上课了。”杨勤说。
感动之余,让杨勤气愤的是,他的老师们竟然也收到了让他们另谋出路的短信。“我们的李艳秋老师,收到了来自新办的公立学校发来的短信,让她去那应聘主任。”杨勤说,几乎每个老师都收到了短信,“在我们这当老师的,可以到他们那里去当主任,在我们这当主任的,到他们那可以当校长,他们口口声声说他们的教学质量更高,那究竟是高在哪里?”作为一个60多岁的校长,杨勤说起这个的时候,竟然有些结巴。
在朝阳区,负责接纳外来工子弟学校的有星河双语学校、安民学校和博雅学校设置的8个校区。这些学校所收的学费为350元/学期,不过有学生家长说,实际上收的并不止这个数。
近年来一直在为农民工学校奔走的中国十大公益律师之一田坤,向时代周报记者介绍说,新建的所谓公立学校,实际上都是以前因为没有生源而闲置下来的学校。“现在重新粉饰,就变成了让这些孩子分流的公立学校。”田坤说。
时代周报记者了解到,这些学校地理位置普遍都不好,并且荒废多年,周边治安环境也令人担忧。
在田坤眼里,这样的学校难有合理性,“学费是说收350元,但是加上校服费,80元的保险费,每天8元的午餐费,一下就多了好几百块钱,但是在这里,这些费用只有午餐费,并且只有4块钱一天,因为居住在这附近的人都是低收入者,他们去哪里挣这些钱给你学校!”
“但这不是关键,如果是公立学校的话,国家每年能给他们每个孩子补助1200元。”田坤说。
因此,田坤认为,北京要想此事平稳发展下去,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这些学校买下来,因为这些学校都是因市场而发展起来的,生源稳定,地里位置优越。“现在政府要去新的地方盖房子,学生还是这堆学生,老师还是这些老师,自己复制了一个学校,叫安民学校,这不是劳民伤财吗?你还要重新盖房子,重新维修,你不就是想从中得点什么吗?为了你们这些人的利益,这个乡几千个孩子的命运就被你改变了。”
像东坝实验小学这样的学校,在东坝有4所;在朝阳区,有9所;在大兴区有11所;在海淀区,有4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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