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一线医生 告诉你所迷惑的真实医患关系

　　作为一个在中心城市三甲教学医院工作的研究生，我想说得很多。几个月的科室轮转，让我渐渐得拨开医患关系的迷雾，我不敢说我比那些在医院工作了许多年得专家教授更了解多少医院的内幕，但作为一个工作在最底部的管床大夫，我是医院与病人之间最直接的对话者及医疗活动的亲身操作者，这几个月来发生的点点滴滴，包括接下来的所见所闻，我想一一记录，那么通过我的诉说，我想对于医患关系这张紧绷着的网，希望能有更多的人采取更理性的态度去审视它。

　　我想先通过讲诉我作为一个直接管床大夫，一天从早到晚的工作，让大家逐渐了解医院是如何运作的。

　　我现在所在的医疗小组管辖20张病床，有一个副教授，一个主治医师，五个管床大夫，一个实习同学。五个管床大夫的构成分别是一个进修生，三个研究生，一个规培生，平均下来一个分四张床(副教授和主治医师是不直接管床的)，进修生是本城其他小医院挂靠到本院工作半年左右的医生，规培生是医学本科五年毕业后未立即参加工作，而是选择在这种大型医院以学习培训的名义工作的临时工，而我，就是本科五年毕业后考上研，而在三年研究生学习中，医院以学习的名义让我们工作的研究生。那么你就会发现，我们五个直接的管床大夫中，没有一个是本院的正式工，而且都是抱着某种学习的目的在实施医疗活动。

　　言归正准。一大早，我们五个人在副教授或主治医师查房(就是查看病人然后下诊断或治疗方案)前，自己先把自己的四个病床上的病人查看一遍，有新发现的问题或者夜间新收的病人可以在上级查房的时候提出来。接着是查房，通过我们管床医生对病人情况的汇报，副教授和主治医师会把他的意见，比如考虑的诊断，下一步要进行的检查，以及治疗方案提出来。等所有病人都查房完毕，我们就负责在电脑上开医嘱，护士在护士站的电脑上看到之后统一对每个病人进行输液发药等，这样下来上午就过去了，那么下午，我们就负责把上午的查房内容，写到病例里。那么你会发现，医疗活动的执行者，其实是我们这些非本医院的医生，而真正的本院职工，其实只占了你所见到的穿白大褂人群中的一小部分。那么这个现象带来什么问题呢，下面慢慢讲来。

　　副教授、主治医师等等本院的医生，通常不比我们闲，特别是教学医院，兼有上课、开会、义诊、做检查，外出学习等等事宜，而我们床上的病人如果有什么问题，那么首先找的是我们，而上面讲到我们作为抱着某种学习的目的工作的大夫，一旦处理不来，那么首当其冲病人就是受害者。讲讲上回遇到的一个事。一天周末值班。因为值班的时候科室一层楼的所有60多张床只有一到两个医生在管，那么周末的时候其实只是解决比较紧急的情况，像更改治疗方案这些都要推到周一去做。那么就出现了一个问题，一个家属气冲冲的跑过来，说病人前天来了输了两天液，症状不但没好，反倒今天痰里出现血丝了。像这样的病人其实最无辜，因为他是周五下午来的，那么教授上午查房过后，下午一旦本医疗小组的上级不在科室(其他小组的通常不会过问本组)，那么所有问题都是我们这些管床大夫自行决定。那天正好又是月初，他的管床大夫又是一个刚来这个科室轮转的研究生同学，那么他就东平西凑问了其他的同学(通常同学们只对自己管的用心，其他人也较少过问)，写出了一个诊断，并制定了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治疗方案(关于我们医院的治疗用药的猫腻以后娓娓道来)，那么充其量只是起到一个安慰剂的效能。最败笔的地方是，他在手忙脚乱下出诊断和治疗后，还冒了一句“我刚来，什么都不懂怎么开医嘱嘛”，这话让家属知道了，于是加上那个病人突发痰血，能不冒火么?

　　我们一线管床医生对医院多数颇有微词。干着挖人参的活，拿着挖萝卜的薪水。规培生一月一千出头，进修生一千两千，还是自己所在的医院掏腰包，我们研究生三四百吃饱肚子都不够，而医院收入呢，医疗费用高的如监护室，一个病人第一天下来起码要四五千，其实想起来，本院的职工就跟资本家一样，占用着生产资料剥削着广大的关窗医生，他们就算知识、经验比我们多又能怎样，其实说白了一句话，就是他们是规则的制定者，我们毕竟只是学习，这就成了他们剥削我们的软肋了。之前说到了医院用药的问题，讲讲前两天遇到的事。其实在每个科室，都有那么几种所谓“可用可不用”的药，你翻说明书，的确写着有作用，但是问题是，有时候上级医生会问到，这个病人经济如何?当你说有点困难时，他会说那这个药不用了吧。这可以说是那么点人道主义的精神，但是关键是，很多药是国家医保范围，病人自己出一部分，如果遇到经济不那么困难的给他用上，假如一组药一天100，病人自己掏20，那么直接效果就是国家的80元和病人的20元直接进入医院的腰包了。

　　在我看来，病人和医生有时候仿佛就是天生死磕的一对，因为金钱，双方的矛盾永远无法调和。医者仁心有句话说，我们和病人是一个战壕里和疾病作战的战友，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但现实中，医生、病人都是人，当疾病已经不是首要敌人，而是金钱的利益或者金钱的损失时，双方肯定会反目成仇。今天就遇到一个例子，我的一个病人，属于精打细算的那种，其实这种人的特点就是出来消费时会算计每一分钱(看病也是一种消费，花钱买服务)，他今天在对照医嘱单的时候，发现头天来的时候上面写的是输了液体，但是他记忆中没有输任何液体，于是就和护士闹矛盾，其实这几天他多次来找我和上级，意思就是不必要的多余的药就不要开了，其实在我看来，这是很正常的一个要求，站在他得角度，你当然希望自己少花冤枉钱，但是在我上级的眼里就是引起他不耐烦的一个要求，也许这牵涉到他用药多少以及回扣的问题，要不然我觉得不至于那么气急败坏吧。所以我觉得病人在医院的费用，原本可以大大缩减，就是因为用了很多原本不必要的药物，导致医疗费用猛增，另一方面，医保的出现，某种程度也增加了医院的暴富，减少病人费用的作用倒不是很见成效。

　　医院其实是一个等级十分森严的机构，任何身份的人都有自己必须严格遵循的上级，越到上面就是少数的那么几个人，我们工作上的麻烦，比如上面施加给我们的要求太多，因为他们并不是站在我们的立场考虑问题，并且他们自己的上级也在施压，自己都无暇顾及，怎么会关心下级想什么。你比如我在新到一个科室的时候，可以用一窍不通来形容，但是上级给人的要求，并没有考虑这个，没有任何岗前培训，在你完全不知道这里的规章制度的情况下犯了错，他只会指责你，当你解释你的理由，他马上转移话题，装作没听见。有时候觉得就像是赶鸭子上架，又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人的精力毕竟有限，但是要求却无止境。

　　刚才看了一个产妇的剖腹产全纪录，让我颇有感触。这让我想到了关于病人开检查的问题。通常我们新收入一个住院病人，千篇一律要开的单子有血常规、肝功能、肾功能、电解质、血凝常规、大小便常规。这是无论如何，都要开的单子，这些检查下来，大概要三百左右。这还仅仅是底价。其他的检查有的动辄200、300,有的病人光是抽血检查就要700、800。

　　通常我们会遇到的问题是，很多病人是在家乡医院没治好又过来的，那么已经在当地做了不少检查，而他们就会要求来我们这里不再做这些检查，但是我会这么说(上级教导我们这么说的)，你们原来的检查结果我们不放心，我们还是相信自己医院的结果(这就是大型医院对小医院的鄙视)。当然这些检查结果虽然绝大多数都是正常，但有它的意义，如果万一有异常我们没有做，那么就是医院的失职了，医院也是想少一方面麻烦，当然同时也可以给医院创收。

　　在我们医院，这个科室号称是年收入8亿(新年聚会上主任翘着尾巴说的)，但是医院里只是排名第三的科室。那么从我待了这段时间看，这里头的大头要算是微创介入手术的贡献最大了。之前提到了一位主治医师遇到病人抠门，非要把收费单逐一对照，还非要医生开医保全报的药后，气急败坏的事。其实这种事在医院很普遍。在心脏内科尤甚。我就遇到一位主治发牢骚说(当然有些话只能内部说，说出来也是让那个大家了解目前医患关系的严重性)：那个病人有钱装起搏器没有嘛，没有钱趁早让他出院!”其实我听了也很心痛，无论谁是这个病人都会恨这个医生。但是我敢保证这位医生的医术绝对是高明的，容不得半点虚假，但是目前的医疗环境(不单单是患者对医生的既有态度，还有医院及领导的对每个医生的要求，国家对医疗行业管理的制度)，都不允许有一个纯粹的患者内心意义上理想的“好医生”存在(我敢这样说)。

　　恕我直言，医院医生最喜欢的是那种“听话”的病人，最好所有检查用药都是医生说什么病人都同意最好，而那些层次高的，再加上一点“抠”的病人，反而是医生最反感遇到的(像我这样的研究生，虽然对医院乃至医疗行业的体制深恶痛绝，同样也有这种感觉)。

　　而在服务业中，医疗行业尤甚。你比如说，你到一家酒店消费，前提一定是你的消费水平已经不差钱了，那么这家酒店即使再豪华，也不会超出你的意料多远。而医院那不一样，本身你去就是不得已的事，不像酒店你可以选择不去，在医院不管你是贫是富，如果都是高消费的话，那么病人可能就会有想法，而去走医生设定的路以外的路走，比如提出只用医保内药物，拒绝做医生开具的检查，等等。

　　作为一个医生，看到网络电视上大量描写医患关系的言论，我既不想像医院的同仁那样，也不想像收到过医院残害的病人及家属那样，我不想从人品、道德、素质这个层面做出解释。

　　在医院里，医生们常常谈论，某某床怎么怎么样难缠，一会要求这个一会要求那个，我觉得医生和病人本该是战友，而许多矛盾是态度造成，一个耐心的解释和同情关爱的表情就可以化解很多矛盾，可大多数医生们出于种种原因(本身工作压力大，在科室里升职称、值夜班、人际关系等等)常常采取的是不耐烦的态度。

　　最关键的我觉得是，对一个医生的评价的决定权，往往不在于病人，所以结果就是你不理病人也罢，烦病人也罢，完全不会对你造成任何损失(这也是很多行业以至于国内许多矛盾激化的最大症结，我想以后能多写这方面的东西)，也就是说服务的反馈机制没有建立起来。那么在大多数医生精力有限的情况下，没有人会为了一个病人的抱怨而去多下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