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医院送命欠45万医疗费 1月输液330公斤(图)

肖国海拿着妻子的照片和45万元的天价医药费单，满脸茫然。本报记者 王毅 摄

东莞当地媒体曾跟踪报道吴喜英事件。

东莞凤岗镇广济医院。本报记者 王毅 摄

　　4月1日，愚人节。

　　在广东东莞市凤岗镇打工的湖北人肖国海虽不知道还有这个节，他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被愚弄了。他49岁的妻子吴喜英在这一天接受了尸检，死因仍如一团迷雾困扰着他和儿女。

　　他们是湖北省随州广水市骆店乡红桥村人，在东莞凤岗镇打工已有十多年。今年2月21日，吴喜英因患胆管结石住进了位于凤岗镇的南方医科大学广济医院，随后在3月1日、3月3日、3月15日接受三次手术，最终不仅命殒他乡，还被医院告之欠下45万余元医疗费。

　　“治疗胆管结石怎么连命都送了，还欠下了天价医药费。”身在异乡，肖家人感觉无依无靠，认为是医院出现了医疗事故，又编造出天价医疗费，他们被医院愚弄了。

　　“顺利”的手术

　　儿子肖强还清晰地记得，在住院前一天晚上，吴喜英还在他开的小理发店帮忙，一家人言笑甚欢。

　　2月21日早上，吴喜英突感腹痛，家人送她到社区医院治疗，后因病情严重被120急救车转送到了南方医科大学广济医院。

　　家人说，吴喜英屡感腹痛的症状始于3年前。“农村人有点不舒服，吃点药扛一下就过去了，所以她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去年年底，腹痛加剧后，吴喜英在家人劝说下到医院做了检查，才知道自己患了胆囊结石。家人们商议，等过了冬天天气好了再做手术。

　　但吴喜英没有熬到那一天。2月21日，吴喜英突发腹痛并伴有高烧，再也扛不住了，手术只得提前。

　　在广济医院住院输液8天后，医生认为吴喜英的炎症已消，做手术时机比较成熟。于3月1日早上9点进行了手术。

　　据手术同意书显示，吴喜英术前被诊断为：“胆囊炎；胆管结石，胆管炎；梗阻性黄疸；胆总管结石？”

　　进行的手术为胆囊切除术、胆管切口取石探查术、胆肠大口径吻合术和胆囊切除术。

　　手术的主刀医生为该院副院长王成友，助手为外一科主任焦万才等。肖国海说，医生告诉他，虽然是大手术，但风险不大。

　　手术进行了4个小时，术后，吴喜英被直接送到普通病房。医生告诉他们手术成功，病人很快就会好的。记者在手术记录上也看到“手术顺利”。

　　致命的“空肠瘘”

　　据肖国海讲述，3月2日晚10点多，过了有效麻醉镇痛时间，还在输液的吴喜英虽很难说出话，但表情难受，称要拔掉吊瓶。

　　肖国海叫来护士，护士没有询问原因，就直接拔了针。护士告诉吴喜英，做了手术就是这样，你忍耐一下。

　　肖国海说，此后他每隔半个多小时就叫一次医生和护士，“值班医生在睡觉没理睬，都是护士去看看”。后来，他按铃护士不理，他就一遍遍去叫。

　　一直到凌晨3点多，医生来了一看人不行了，才赶紧找主治医生来抢救。肖国海听到吴喜英用尽力气对医务人员说，“你们要负责”。

　　据广济医院出院小结记录，患者于3月3日凌晨2点时出现呼吸困难，于3点20分出现呼吸急促，脸色苍白，血压为207/112。

　　后来，吴喜英被送到ICU重症监护室，并被下达病危通知书。吴喜英被诊断为：1.感染性休克，2.多器官功能衰竭。被告之要再次进行手术。

　　1个多小时后，医生告诉家属，通过手术病人抢救过来了，病情在好转。ICU病房的主任王金铎甚至对病人家属说，要给医院送锦旗。

　　虽然之前收到了病危通知书，但听到医生的话，吴喜英的家属也宽慰不少。

　　3月3日凌晨5点多，刚从死亡线走回来，苏醒的吴喜英对丈夫和子女说，“要上厕所”。家属们没想到，这竟是她的遗言。

　　此后，吴喜英就一直在ICU病房，直到死亡。家属们只是在每天下午4点多获准透过玻璃看看她。询问病情后，也只是从医生那听到“越来越好，一天比一天好”的回答。

　　可事实并没有朝家人期盼的方向发展。3月15日，已近弥留之际的吴喜英再次被推进了手术室。

　　这次的术前诊断为：胆道术后感染性休克和多器官功能衰竭。但术后诊断又多了“空肠瘘”。据手术记录，“局部肠管壁有一直径约0.5厘米大小瘘口，有粪汁流出”。

　　家属说，直到这时，医院才通知说病人病情严重，不行了，让家属们去见见。

　　术后感染在术前是否可预测？是不是可控的？空肠瘘是何时出现？治疗胆管结石如何导致空肠瘘？家属心中一直有这样的疑问。

　　3月21日早上，吴喜英死亡。当天，家属即认为是医院治疗的失误导致死亡，要求医院给一个公道并赔偿。

　　45万医疗费

　　“好好的人进了医院，怎么病没治好人还死了。”然而，正在家属质疑吴喜英的死因时，医院拿出了一份住院费用表，天价医疗费更让家属大吃一惊：“450205元！”

　　“住院30天，花费45万，医院是在乱收钱，还是因为医疗事故产生的这么多费用，想拿这么多费用把我们吓跑，掩盖他们治疗的过失。”家属心生疑虑。

　　家属的难以接受有多条依据，医院提供的费用表没有每天开支的明细，只有总用药量和费用。住院时间是从2月21日到3月23日，而吴喜英早在3月21日早上便已经死亡。“人死了两天还在收费。”

　　对此，广济医院医务部主任杨晓军说，未能每天给病人家属提供用药清单，“是工作缺陷”。同时称只有ICU病房才有这样的“工作缺陷”。外一科主任焦万才认为，人死两天还在收费，只是电脑随机生成的日期，医院没有多收钱。

　　吴喜英的家人说，在住院初，他们分两次一共交了1300元医药费。第一次术前医院说费用大概是两三万。因吴喜英有社保，交1300可以报销5万元，一家人并未放在心上。

　　吴喜英的丈夫和儿女说，自从交了1300元，直到3月23日，医院就再也没主动找他们要过钱。

　　“病人用的是社保卡，自费药品和自费诊疗项目，要经家属同意才能下药，45万元，这简直是天文数字啊！”

　　对于为何自费项目不通知家属，焦万才说，他们是为了抢救病人生命，就没有先提钱。

　　而院方的解释是，病人每天要用大量药，有时家属不在，就没有询问家属意见。而家属们则坚称，他们一直在病房外守候。

　　直到3月9日，吴喜英的女儿肖丹偶然去询问医药费，医生才告诉她，已经花了20多万，家属认为钱花了这么多，病还未治好，提出转院。医生告诉他们，病人情况一天比一天好，要转院就要先把这20多万交了，称“钱你们不用管”。

　　交不上20多万医药费，医院又不催钱，家属最终还是选择不转院。

　　焦万才在接受采访时甚至认为医院“有功”，“病人是由感染引起一系列功能障碍，为了治疗吴喜英的并发症，医院又专程花几十万买了一台设备，治疗出现的肾功能衰竭”。

　　而家属认为，既然医院连设备都没有，为什么不让他们转院，是否为了掩盖医疗事故。

　　就这样，450205元的医疗费，在病人死后2天，家属与医院产生纠纷时出现了。

　　本报记者咨询多位医生，医生表示，进入ICU病房，花费是比较高，但45万也有点离谱。另外，这些医药费是因为病人本身原因产生的，还是因为医院的失误让病人病情加重产生的，都需要权威的鉴定后才好下结论。

　　私下的赔偿谈判

　　东莞市凤岗镇是一个外来打工者聚集的地方，虽名为一镇，但高楼大厦聚集，拥有多家五星级酒店，以及沃尔玛等商业巨头，工厂鳞次栉比，经济实力不可小觑。据凤岗镇湖北广水老乡会的人介绍，在凤岗的广水人就有两三万。

　　社会资本渗透到了镇上的各个领域。南方医科大学广济医院，实则是广东金美济集团投资4亿元创办的，于2005年开始营业。据知情人介绍，医院的工作人员流动性较大，前不久，医院的院长和多名副院长，以及部分医生都进行了更换，为吴喜英主刀的王成友副院长，即是刚刚上任。

　　广济医院的医务人员坚决否认出现医疗事故。他们称，为吴喜英主刀的医生王成友，是肝胆外科主任医师、学科带头人，是深圳有名的“一把刀”。

　　记者获悉，王成友在到广济医院之前，曾任深圳市第二人民医院副院长。在该院网站记者看到，“王成友教授临床工作25年，经治病人数万例，完成肝胆外科大手术达6000余例”。

　　据家属回忆，3月23日，医院将45万医药费的单据给家属时，并未提及要钱，只是让家属打个欠条，分期还款。并提出支付2万元丧葬费。医院认为，他们是考虑家属的经济承受能力，才提出分期付款。但家属认为，死亡原因和巨额费用均不明，拒绝了医院的提议。

　　3月25日，愤怒的家属到医院讨说法，吴喜英的儿子肖强、丈夫肖国海均被与医院一墙之隔的公安部门拘留，肖强被拘留一周。肖国海说，他是没办法，也不知道向谁说，才出此下策。

　　3月29日，有东莞当地媒体开始介入这一事件。吴喜英的女婿陈汉斌说，当天下午，广济医院副院长黄俊河找他到医院办公室单独协商。黄提出45万不要了，另外给5万元丧葬费，但不承认为赔偿金，被陈汉斌拒绝。陈汉斌认为，不能少于30万。谈判就此破裂。

　　本报记者见到了陈汉斌手机里储存的“黄俊河”于3月29日晚9点33分发来的短信：“回家后有什么价码松动吗？明天还去市卫生局咨询还是继续协商？”“从上周五到现在你没新方案，我们已增加一点五倍。”

　　第二天，东莞当地媒体报道了此事，并质疑45万的天价医药费。院方就再未与家属谈过钱。

　　手术医生眼中的“奇迹”

　　4月3日，本报记者到广济医院采访，医院院长办公室均无人，一位工作人员说，院长们放假都回老家了。问及院长联系电话，这位工作人员说，院长电话不能随便打。

　　记者随后致电该院副院长黄俊河，黄俊河称记者没有预约，医院不接受采访，又称卫生局在调查这起医疗纠纷，不让医院接受采访。

　　当记者就患者疑问向其核实时，黄俊河称他给东莞当地媒体说过，让记者采访当地媒体，便匆匆挂断电话。此后，记者多次联系，黄俊河均不再接电话。

　　吴喜英手术的另一位医生，广济医院外一科主任焦万才作出了自己的解释。焦万才在广济医院工作4年，之前在内蒙古通辽市人民医院工作。

　　他认为，医院做手术就像坐飞机，一旦出了问题就很麻烦，百分之百没问题不可能。他说手术的风险都向病人家属交代得很清楚。

　　焦万才认为，是术后并发症感染引起一系列功能障碍导致病人死亡。他认为第一次术后，护士的处理没有过错，“手术那么大的刀口肯定疼”，2点多才出现胸闷等并发症。

　　他认为，治疗后，病人也恢复了，病情也轻了，肾脏、肝脏功能也基本恢复了。通过一段时间治疗，病情确实有好转。“这种并发症死亡率非常高，一个器官衰竭死亡率在25%，两个器官衰竭死亡率在50%－80%，这个病人有六七个器官出现功能障碍，当时好转我们认为是出现奇迹了。”焦万才一直称赞他们曾经创造奇迹。

　　他说，危及病人生命是在3月10日左右，病人出现肠瘘，引起腹腔感染，本来这些器官刚刚恢复一下，肠瘘导致病情急转而下，尽了努力，但这种并发症是很难救活的。

　　他认为不转院的理由是，“病情那么危重转院不合适，中途出现危险怎么办”。他称，手术应该没有失误，也做了尸检，相关部门也组织专家看了病历，

　　当记者提到 “空肠瘘”，是如何造成的，是在3月15日手术发现的还是在之前发现的等问题时，焦万才没有回答，只是称医院有专门的新闻稿。

　　现在，东莞市卫生局已经介入调查，封存了病历，并对天价医药费进行审核。但到记者发稿时，调查结果仍未公布。吴喜英的尸检于4月1日进行，结果预计将于月底公布。

　　亲人死亡、45万天价医疗费，双重打击还压在吴喜英的丈夫肖国海和他的儿女身上。此时，一个湖北在粤打工家庭，只能将亲人死亡的真相寄托于卫生部门和尸检专家。

　　目前，死亡数日的吴喜英还未入土为安。双方仍在协商丧葬费。

　　◇医药费疑点

　　一个月输液330多公斤？

　　用血量相当于换4次血？

　　医院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吴喜英还是走了。事后，家属们曾多次到医院协商，希望院方给一个合理的解释。不过，广济医院出具的一份住院费用表，让他们目瞪口呆――“450205.42元！”

　　吴喜英的亲属有点愤然，“从办理社保住院手续之后，他们也一直没有给家属提供过用药清单啊！”

　　记者看到，这份费用表共有9页纸，362个医疗服务项目，包括房间费、药费、手术费、血浆费用等。但并未显示哪一天用哪些药，做了什么医疗抢救措施。费用表第8页显示，病毒灭活滤白血浆200毫升的用了61个单位，150毫升的用了15个单位。

　　总计下来，这种血浆共用了14450毫升，费用超过2万元。其中血站总部送血12次，费用为3336元；塘厦站送血20次，费用为1660元。

　　“一个人血液总量大约是体重的8%，50公斤的人大约有4000毫升血液，14450毫升血浆是要把我母亲身上的血，连换4次吗？这么重要的换血治疗为什么不告知家属？为什么不提供每日用药清单呢！”陈汉斌质疑。

　　费用表上还显示，500毫升的氯化钠或葡萄糖数量为435瓶（袋），300毫升的23瓶（袋），250毫升的246瓶（袋），还有100毫升的药品521瓶（袋），总数量达到1200多瓶，折合重量达330多公斤。

　　“总共才住院一个月的时间啊！算一算，每天这么多液体注入身上，可能吗？”吴喜英的家属表示，“医院有故意开多药的可能，这太不可思议了，现在人死了，死无对证，我们也不知道到底打了多少针。”

　　对此，黄副院长表示，500毫升的液体，是血液净化人工透析所用，并非输液。

　　住院30天，花费45万，医院是在乱收钱，还是因为医疗事故产生的这么多费用，想拿这么多费用把我们吓跑，掩盖他们治疗的过失。

　　――吴喜英的家属质疑医院收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