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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西脚镣逃犯成长经历打工数年生存困窘(组图)

www.sinoca.com 2010-01-10 新京报 [复制链接] 字体：大中小

广西防城港市防城区那梭镇东山村，陈洪周的母亲背着他的女儿在家里，孩子已经在奶奶的背上长到2岁。
　　

广西防城港市防城区那梭镇东山村，路边电线杆上贴着通缉陈洪周的通告

　　“那”在壮语中是水田的意思，“那梭”，意指这里有肥沃的水田。在广西防城港市防城区西部，离城区60多公里的山峦间，那梭镇静静地窝在这里。

　　如果不是疑犯陈洪周离奇脱逃，很少有人知道这个“有着肥沃水田”的山区小镇。

　　陈洪周是那梭镇东山村人，1月6日凌晨，利用铁钉自残后，趁在钦州市第一人民医院治疗之机脱逃。

　　1月9日，阴雨绵绵，东山村笼罩在迷雾中，这是全镇最偏远的一个村庄。到这天为止，已脱逃4日的陈洪周依旧没有消息。村子的电线杆上、居民墙上，四处可见张贴的悬赏缉拿通告，上面印着陈洪周和妻子伍艳文的照片。

　　临近年关，外出打工的年轻人回来了，或者聚在一起打麻将，或者说笑。

　　没有人对陈洪周的话题感兴趣。奔忙的人们已没有心思去关注村里还曾经有这样一个年轻人，直到许多人收到警方的通缉短信。

　　在这个小山村生长到20岁的陈洪周，似乎已经被这里遗忘。他已外出打工11年。

　　关于陈洪周的印象，被问得实在不耐烦了，他们就努努嘴，指向张贴通缉令的电线杆方向，“就是那上面的印象！”

　　“听话、勤快的孩子”

　　父亲记得，儿子陈洪周读小学时就跟着哥哥一起插秧，从不叫苦

　　陈洪周的家坐落在东山村一个叫“八斗种”的山坳里，之所以叫八斗种，是因为家旁边一块水田产量刚好八斗。

　　独门独户的小院落被茂密的树木完全笼罩，房后，是一条叫黄龙江的小河。

　　9日上午，陈洪周的父亲陈先贵缩在院子一角，正在生火。

　　这个冬天，北方正在大幅降温。即使远在桂南的防城，温度也低得人。53岁的陈先贵光脚，趿着一双塑料拖鞋，一件灰黄的西装裹在身上，里面只有一件秋衫。

　　炉子里，是正在给孙女熬的草药，那是他一早上山采集的。

　　炉火给了他一点温暖，但是一提到陈洪周，他的身子缩了缩，目光闪烁躲避，“现在通缉令贴的到处都是，丢人啊”。

　　陈先贵有4个儿子，陈洪周是老三。起码在1999年之前，他一直认为老三是4个儿子中最听话、最勤快的。

　　陈先贵记得，陈洪周读小学的时候，每逢农忙，就跟着哥哥一起插秧，从不叫苦。

　　家里有5亩水田，陈先贵一个人耙田来不及，就让陈洪周帮忙。

　　这是个危险活，人要站在耙上，手牵牛缰绳，驾牛在田里来回耙地。两排锋利的耙齿就在脚下，如果稍微不慎，踩进耙齿缝隙里，脚就可能被刺穿。陈先贵说，老三很听话，跟着学会了耙田。

　　陈洪周的小妹陈洪艳也认为，“我那么多哥哥，三哥是最勤快的”。她说，在家里，妈妈喊几个儿子帮忙上山干活，三哥从不推托，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后来三个结婚的儿子分家后，大哥和二哥在家不帮父亲种田，但是陈洪周会帮忙。

　　东山村支书陈炫胜对陈洪周几乎没什么印象。他说，陈洪周曾经在村里小偷小摸。

　　对此，八斗种村一位不愿具名的陈家邻居回忆，他看着陈洪周长大，小时候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孩子，稍微调皮一点，在村里不打架，不干坏事，“可能偶尔偷了人家的香蕉吃，别的小孩子也都会做的”。

　　虽然那梭镇名字寓意有“肥沃的水田”，但这是防城港市一个山区小镇，陈炫胜说，这里“9分山地一分田”，人均只有5分田，是个“饿不死，也吃不饱”的地方。

　　在陈炫胜看来，东山村没有矿产，没有资源，交通不便，唯一能从村里那条泥头公路走出去的，只有村里的年轻人。

　　“孤独的打工者”

　　20岁时陈洪周孤身前去广东打工，后因抢劫被劳教一年半，回到家乡已经不会说客家话

　　小学三年级时，陈洪周辍学，帮家里干了几年农活，也会去东兴等地打些短工。

　　1999年，20岁的陈洪周前去广东打工。此后十年，他极少回家，从未在家过一次春节。

　　陈先贵说，陈洪周去广东打工没有跟父母说，没有给家里寄过钱，也没有写过信。那些年，陈洪周没有手机，也没有给家里打过电话。

　　他只知道一些片段：陈洪周到了东莞，辗转在一些鞋厂、玩具厂打工。

　　和陈洪周话最多的小妹陈洪艳，也不知道他在广东究竟过了一些什么样的日子。

　　她说，陈洪周从来不说，还叮嘱她不要告诉别人，他在广州被劳教的事情。

　　这是一段孤独的歧途。

　　和许多年轻人结伴外出打工不同，20岁的陈洪周是一个人去的广东。

　　据陈炫胜介绍，3400人的东山村，每年外出打工的年轻人有800多人。

　　陈洪周的六叔也在广东打了七八年工，但是和陈洪周从没有来往过，“工厂管得很严，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哪里有心思串联乡友”。

　　2002年，3年多没有儿子消息的陈先贵，突然接到警方通知，陈洪周在广东因为抢劫被劳教一年半。

　　小妹只能根据事后的情形来判断三哥在广东混得很不好。

　　2003年三哥被释放回来后，她和父亲去防城汽车总站接他，“他已经不会讲我们的客家话了，只会说普通话。很瘦很瘦，头发剪得很短，样子很可怜”。

　　回归失败

　　陈洪周分到2亩多山林，在家待了一年多后卖掉林地再次去打工

　　看到儿子从广东一无所有地回来，还背着一顶劳教的不光彩帽子，陈先贵着急了，他思忖着，希望为儿子设计一条本分的路。

　　他决定把家里的祖业―――10亩八角和肉桂山林分给3个儿子。第四个儿子去重庆做了上门女婿。

　　陈洪周分到了2亩多。

　　陈先贵说，刚回来时，陈洪周在家安分待了一年多，剥桂皮卖。2004年，他把自己的2亩多肉桂全剥了，然后把长了很多年的大肉桂树全砍掉卖了，还剩下一些幼苗的2亩多山林也被他连地全卖了。

　　陈先贵说，他当时反对，但不管用，“他长大了，这是分给他的，他有权自己处理”。

　　对此，陈炫胜说，事出有因。

　　他介绍，当地盛产八角和肉桂等香料，过去在广西很有竞争力，“前些年八角刚摘下来的湿货就能卖4块钱一斤，现在只有7毛了”。

　　陈炫胜分析，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广西玉林等地的香料市场发展起来了，当地更靠近南宁这个中心城市。而东山村地处偏远的山村，交通的限制，使当地的香料很快失去了市场竞争力。

　　把自己继承的一点祖业处理干净后，2005年初，陈洪周又到了广东打工。

　　因为此前的被劳教，陈洪周的户口被迁到了广东。回家后，他没有户口，也没有了身份证。

　　陈先贵说，没有身份证的陈洪周到了广东，没法进大厂做工，只能去东莞一些私人小厂。

　　在这些简陋的小工厂，陈洪周每月能挣1000来块钱。下班后，没啥可干的陈洪周，最大的爱好就是和工友挤在集体宿舍打牌。

　　陈洪周染上了赌瘾，陈先贵说，陈洪周赌钱，还买六合彩，每月挣的一点钱很快就花光了。

　　生存的困窘

　　小妹了解到，陈洪周没有活干时就赌钱，有一次一晚上输了一万多块

　　2005年底，陈洪周回家了，还带回了已经怀孕的女朋友伍艳文。

　　第一个孩子是儿子，但出生后不到一岁，患病夭折了。

　　2008年1月，他们在广东生下了第二个孩子，是个女儿。和第一个孩子一样，这个孩子经常手脚发凉，浑身抽搐。

　　陈先贵说，陈洪周夫妇俩在东莞带孩子看病，买一些药吃了，不管用。

　　年底，他们说在广东看病太贵，就把孩子送回了家。老父亲凭着一点中药知识，经常上山挖草药给孩子治病。

　　2009年7月，孩子突然病得厉害，陈先贵给他们打电话，要他们回家看孩子。

　　夫妻俩回来，伍艳文在家住了两个月，照看孩子。陈洪周则告诉父亲，自己准备在防城区买辆摩托车跑出租。

　　陈先贵说，陈洪周不在家落脚，没有看到过他的摩托车，只听说他后来租了朋友一辆摩托车，跑起了出租生意。

　　9月，伍艳文把女儿丢给公婆，也到了防城区，在一家发廊找到一份洗头的工作。陈洪艳说，他去三哥的出租房看过，月租200元的房子，只能摆下一张床，一个小电视。

　　陈洪艳知道，三哥没有活时，就和几个跑出租的坐在一起赌钱，后来越玩越大，经常混迹于防城区的一些赌场，有一次一晚上输了一万多块。

　　在陈洪艳的印象中，三嫂反对三哥赌博，但是陈洪周被唠叨烦了，就动手打老婆，“打得很重，脸有一次都被打变色了”。

　　1988年出生的伍艳文是湖南江华瑶族自治县人，2005年在同一个工厂打工时认识了陈洪周。因为陈洪周一无所有，她的父母反对他们在一起，但是伍艳文不听，跟着陈洪周同居了。

　　在陈先贵的眼中，老三夫妻俩是“说好就很好，不好时就打架”。

　　“亡命天涯者”

　　小妹猜测，陈洪周之所以冒险脱逃，是担心老婆跑了，两人想一起潜逃起来过日子

　　直到2009年12月20日，陈先贵接到防城港市公安局港口区分局的逮捕通知书，才知道陈洪周又出事了。

　　这份通知书称，陈洪周因涉嫌抢劫罪，经港口区人民检察院批准，于2009年12月20日17时被逮捕，羁押于防城港市看守所。

　　陈洪艳目睹了这次大规模抓捕行动。她说，12月19日，大批持枪警察带走了包括她男友在内的数十人。经过甄别释放后，还有六七个被逮捕。

　　防城港警方介绍，陈洪周涉嫌在该市港口区公车镇一些建筑工地盗窃，抢劫建材，被拘捕。

　　陈洪艳了解到，陈洪周等人被抓是因为在港口区的工地抢劫了5000多个“钢扣”。

　　她说，三哥被抓后，她曾有机会探望过他一次。陈洪周告诉她，从看守所的干警处得知自己可能要被判15年，他非常担心老婆因此跑了。

　　那天，陈洪艳第一次看到陈洪周哭。她当时向三哥表示，自己会尽最大能力照顾他的老婆和女儿，但是对伍艳文是否会跟别人跑，她不敢打包票。

　　没想到，这之后没几天，就出事了。

　　今年1月6日早上6点左右，陈洪艳还在睡觉，突然接到三嫂伍艳文的电话，问她：小妹你在哪儿？从防城区打车到钦州多少钱？

　　陈洪艳告诉她，110元，并随口问她，“你要去钦州干吗？”

　　伍艳文告诉她，“反正有急事，有事再给你打电话”，随后挂断。

　　陈洪艳说，她当时就睡不着了，起初还怀疑三嫂出去“鬼混”，于是接连给她打电话，但是一直没有人接。

　　直到这天下午，大批警察找到了陈先贵家里，她才知道三哥吞针，从医院潜逃了，据说，逃跑时还戴着脚镣。

　　此后，她连续给三嫂的手机发短信，问“在哪里？我很担心你们”，但一直到现在没有回音。

　　很多人不理解伍艳文为何要和陈洪周一起脱逃，陈洪艳认为，“因为他们两人感情很好”。她记得，陈洪周身上只要有钱了，什么都愿意给他老婆买。

　　她又觉得，三哥之所以冒险脱逃，是担心老婆跑了，两人想一起潜逃起来过日子。

　　母亲的心愿

　　陈洪周的母亲希望儿子能早点自首，好好改造，争取早点出来，养自己的女儿

　　在东山村，陈洪周不是第一个“出事”的人。

　　“这些年，我们村里外出打工的年轻人，普遍出现这种现象”，村支书陈炫胜说，目前村里因为在广东偷、抢被抓的年轻人有七八个。有的被判刑15年，还有两个已经被枪毙。加上前些年被抓刑满释放的，村里一共约有16人被判刑。

　　在这个村支书看来，东山村闭塞，这里长大的孩子与外界接触少，经验少，单纯简单。很多人读书不多，也不怎么懂法。一旦走出去打工，往往禁不起外面的诱惑，开始干坏事，慢慢走入歧途。

　　在他看来，外出打工的年轻人，都是城市里的弱势群体，做完工后没啥可玩的，就聚在一起打牌赌博，过年回家也把这些风气带回来了。

　　1月9日，陈先贵在院子里，边给孙女煎草药，边说，“我们老两口把孩子都快养到两岁了”，孩子到现在还没有名字，因为是老三陈洪周的孩子，所以叫她“三妹”。

　　“三妹”长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总是盯着陌生人看，她已经5个月没有见到爸妈了。

　　陈先贵还记得最近一次见到陈洪周的日子。

　　那是去年10月20日，陈先贵托村支书开了证明，帮陈洪周办的身份证拿到了，他打电话给陈洪周，要他回家拿身份证。陈洪周回到那梭镇上，没有回村。他在镇上给女儿买了几套衣服，交给父亲200元钱，然后走了。

　　对于亡命天涯的儿子，父亲陈先贵说，“啥也不想说”。

　　母亲还有一个盼头儿：希望儿子能早点自首，好好改造，争取早点出来，养自己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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