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季少女来到中国
我出生在日本福冈乡村,1945年中学毕业来到中国。那年5月,我与同校3个女孩子一起去辽宁锦州“满铁”护士学校,是第5期学员。8月15日那一天,学校广播说日本投降了。
9月,八路军伤病员住进了医院。10月底,我们在一个大广场集合,八路军院长通过翻译讲话说,中国国内局势紧张,国民党队伍已经进城,八路军要撤退。我们缺少医护人员,希望你们援助。愿意跟八路军走的人,今晚六点半,在医院大门口集合。
八路军是我平生见到的第一支军队。他们待人可亲,没有因为日本是战败国,就对我们苛刻。当俘虏的人会怎样,我想都没想,更没有恐惧心理。我才15岁,还得活下去。我决定跟八路军走。
队伍先到北票,一个礼拜后,去了赤峰。去乌丹路上,一天,国民党飞机来了,我们把伤病员藏在河边芦苇丛下,用树枝遮盖,敌机没有发现。重伤员放担架上,轻伤员放车上,车子是木制的,轱辘用铁皮弄个圈儿,很结实,运送伤员全靠老乡帮忙。
到了林西20多里外的大营子,一座大教堂当医院,我是手术室护士。老百姓真把心掏给了八路军!有一位八路军女战士住老乡家,身负重伤,子弹取不出来,伤口老是化脓,我们几个护士每天给她换药。后来,米勒大夫动手术才取出子弹,伤口慢慢愈合。这户老乡家有3个孩子,穷得没有衣服穿,生活好苦啊。1946年我离开那儿,2002年我回去看过,多少年啊,完全不一样了。土房子没有了,变成了砖房。幸好教堂还在,否则真的会迷路。
八路军战地护士
1947年仗越打越激烈,急需前线手术队。我身体好,又在手术室工作,被选了出来,汉斯·米勒任队长。第一次见到他,我吃了一惊:嘿,八路军里怎么还有大鼻子!米勒大夫医术高明,工作负责,脾气耿直,人实在。
我参加了四平战役、平泉战役、隆化战役。手术队借用老乡的空房子,先用消毒液消毒,砖头两边垫平,把门板卸下来放上去,铺上消毒好的布,手术台不就出来了?晚上,交战的火光映红了整个夜空,老乡陆续把伤员送过来。清晨5点,国民党飞机不会那么早来,家家户户把门板拆下来当担架,用粗绳子这边一个,那边一个,4个人把重伤员送到后方医院。啊呀,中国人真有办法。没有手术室,他们有门板,就出来一个手术台,抢救了很多伤病员;没有担架,他们有门板,用门板把伤病员送到后方医院。我看到这些,真感动啊。一闭上眼睛,那情景就在我面前。
八路军有铁的纪律。战士们住老乡家,每天早晨起来,用大扫帚哗哗地扫院子,挑水把水缸蓄满。有一次,一个小战士向老乡借针线,这么长的黑线缝完了,剩那么一点儿,还给老百姓。我说,你自己拿着,下次用不就方便了吗?为什么还要还呢?学习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我才理解“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懂得什么是为人民服务。
与米勒大夫的情缘
战争结束了。有一天,米勒大夫说找我有事,我就去了。有一棵很大的树,他让我坐在树根上。他问,你同意咱俩在一起生活吗?我一下子懵了。我17岁,真想回家啊。我对他说,我要回家。他说,我理解你的心情,应该回家。那么,我们两个没什么可谈的了。
我回原单位,在军队做老干部保健工作。有一位政委夫人与米勒在延安就认识,她问,米勒怎么还没有解决个人问题?米勒大夫的上司李资平部长说,有一个来着,他喜欢一个日本护士,那个护士回国了。她问,回国了?叫什么名字?他说,中村京子。中村京子?前几天我还看见她呢。于是,下了一个调令,把我调到米勒工作的单位。
米勒大夫亲自到火车站接我。李部长找我谈话,你没有解决个人问题,米勒大夫也没有解决个人问题,我们给他介绍过两个,他不同意。你想想,他可等你两年嗳!那时,我19岁。米勒大夫比我大15岁,已经34岁了,我觉得挺对不起他,我只是一个普通护士,对不对?我说,好吧,我想一想。李部长说,觉得可以,你们两个再处一处。我说,得给我一点时间。处了半年,我了解到米勒大夫从德国来到中国,就是帮助中国革命,决心在中国工作一辈子。他真心等我两年。我答应了。
1949年“八一”建军节前夕,在天津办喜事,请了八九桌,都是米勒大夫的同事、朋友。我年轻,确实想回日本。在中国的日本人1947年回去了一拨。1953年秋天,又一批返回日本,那时我在长春工作,女儿已有3岁,抛弃丈夫孩子走是不可能的。在医院一起工作的日本朋友都回去了,我与米勒大夫到火车站送行,他们一起给我加油,要我在中国好好过。火车启动了,惟独我留了下来,心里难过是自然的。
直到1972年中日建交,我与米勒才带着两个孩子回到日本,探望在福冈乡下的父母亲,在家里住了10天,又去了东京。米勒大夫重视中国肝病防治,日本肝病学家西冈久寿弥对他说,我送你乙型肝炎检测药液。米勒大夫说,那好啊,我带回去。在北京人民医院试用后,效果很好。他考虑,中国人口众多,不能老跑到日本去要。以后,中国自己研制成功了。两年后,又研制出乙型肝炎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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