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剑达。
杨剑达的抗战胜利60周年纪念章。
前排中间最高个的少年是当年的杨剑达。 资料图片
中国远征军老兵杨剑达:
回家的路走了70年
“一曲松花江上铁马冰河成追忆,百年梅州屋老古树旧巷慰离人。”(广东)梅州市金山东街村围龙屋门上的对联下,走了73年的杨剑达终于回到家。
自1944年出征,到2011年回家,从缅甸,到梅州,从中华民国到新中国,路远,心路更远。光是这次,从密支那到腾冲,从腾冲到昆明,再由昆明抵深圳,从深圳回梅县老家,一程就走了整整6天!然而,90岁的老兵说今生再无遗憾。
就在今年中秋节的前一天,杨剑达拒绝弟弟妹妹等的挽留,匆匆赶往云南参加“忠魂归国”仪式“那是我的弟兄,我要去接他们回家!”13日,抗战期间入缅作战为国捐躯的19位中国远征军阵亡将士遗骸,在缅甸华侨的护送下,分别经中缅边境猴桥口岸、畹町口岸回到阔别60余年的祖国,下葬昆明国殇墓园。
忆当年缅滇丛林恶斗豺狼,半个多世纪异国生活如何度过?爱情亲情是否幸福,内心深处有何牵挂?近日,南方日报记者在梅州与杨剑达及其子女展开对话。
返乡圆梦老兵最庄重的守候
“哪年哪月才能回到我可爱的故乡……”杨剑达用颤抖的声音吟唱的《松花江上》通过网络感动了无数素未谋面的人。几千里外,杨剑达对故乡梦牵魂绕,回家是这位老兵自放下枪之后,内心深处最庄重的守候。
杨剑达的弟弟杨文铎回忆:我们两兄弟,一个是国民党军人,一个是解放军,哥哥走的时候我才三四岁,从此兄弟不能相见,一直到解放后10年才通上信。1959年,我父亲收到哥哥给家里的一封信,但因为没有写明回信的地址,我们无法回信。1968年,父母去世,就更加联系不上了。直到2004年,昆明市侨联的赵华老师因为常常到缅甸,认识了一个客家华侨,了解了我哥的事,我们才终于互通了音讯。
南方日报:您回来的那天,梅州麻子岗一村近百米的村道两旁,站满了各地前来欢迎的志愿者和村民,他们手捧鲜花,拉着横幅来欢迎您这位中国远征军老兵,这样的场景,你以前想象过吗?
杨剑达:没有。杨家祖屋贴着对联,亲人挂起鞭炮、摆酒席欢迎我回家的场面我以前都不敢想象。2007年我第一次回来时匆匆忙忙,过关也办不了正规手续,可以说是悄悄回家,这一次不一样,是志愿者、亲人堂堂正正把我接回来,这一天我盼了好久。
南方日报:一路奔波,回到家您就病倒了,在医院住了3天,这次回家您很累。
杨剑达:不累,是开心!相当开心!不但我一人开心,我们全家人都开心,以前我没有一天不想回来的。这一次什么愿望都实现了,什么遗憾都没留下。中国、梅县我都看到了,这一辈子我再没有其他的要求。
南方日报:出院后这一天您怎么度过的?在家最想做的是什么?
杨剑达:这次回来我一直在想,一定要找找我的战友,一些人抗战结束后就回国的。今天(9月8日)上午我还去黄塘村找,一个都找不到……村里人不知道他们回国后去哪儿了。当年在缅甸打仗是“十万青年十万军”,有中国境内去的,也有印度去的,我们一起在战场上经历生死,是可以托付生命的好朋友,战后一起留在缅甸的,也都亲如手足。可到了现在这个年龄,都慢慢老了、散了,全缅甸只剩20多位远征军老兵,我住的密支那,包括我在内只有三四位还在世,都90岁以上了。大家晚年最希望实现的愿望就是回国看看。
远征军旅军人操守伴随一生
自20岁在加尔各答参加华侨自卫团,杨剑达在印度训练了两年多,是时,这些华侨青年每日两操两讲,目的是保护华侨的生命和财产安全。时间到了1944年,抗战进入最艰苦的阶段,杨剑达放弃安定的生活,响应国家号召,加入撤到印度的孙立人军队新38师,随后参加了第二次远征,与军队打到缅甸。从中国军队入缅算起,中缅印大战历时3年零3月,中国投入兵力总计40万人,伤亡接近20万人。作为远征军的一员,军人的操守伴随杨剑达一生。
“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脱离了我的家乡,抛弃那无尽的宝藏,流浪!流浪!爹娘啊,爹娘啊,什么时候,才能欢聚一堂?”身经百战的老兵再次哼唱起来,眼眶红了:“这么多年,是这首歌陪伴我们战胜了战争烽火,战胜等待回家的漫长日子,也是这首歌伴随着我们,又回到了祖国的怀抱……”
南方日报:在缅甸的生活苦吗?老兵们都是怎么生存下来的?
杨剑达:我会说印度话、缅甸话、英语和客家话,普通话也讲得不错,退伍后“混入”了当地华侨中,生存下来还不那么难。但那里的生活磨难,特别是心理上的,让好多老兵都讲不清,苦处是讲不清的……
我在缅甸,什么工作都干过,在制酒公司、轮船公司做过工,也做小生意,还替缅甸政府运过军需,用马匹驮货物,一边是30磅,共60磅,在中缅边境的几个地方来来回回,只要有缅甸军人的地方,我就会出现。当时一匹马走一天4元,如果下雨会涨到5元。这样一直干了10年,直到1972年,因为马帮要走的山路很危险,我才不做。
缅甸人叫我“广东的老杨”,在那边,来自广东的老杨只有一个。在缅甸,只要见到中国人,我都要过去打招呼,遇到广东人就更高兴了。
异乡生活所有儿女都会汉语
杨玲玲和其他兄弟姐妹从小就听爸爸讲过远征军的故事,但家里却找不到什么印迹,既没有军章,也没有战衣,只是知道他们打过很多仗。但她在父亲身上看到了一个切切实实的军人身影:他每天6时起床6时睡觉,早睡早起的习惯一生不变,什么物品都摆放得整整齐齐,被子也要叠成豆腐块,给子女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爸爸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中国军人。”杨玲玲说。
几十年来,杨剑达和缅甸妻子相濡以沫,生了8个儿女(3人已去世),妻子不会说中国话,但对杨剑达的一切无条件支持,他们几乎所有的儿女都学会了汉语。
南方日报:在苦闷的岁月里,您是怎么排遣的呢?
杨剑达:抗战胜利后,我滞留在缅甸,跟华侨住在一起,“乌鸦和乌鸦混起来就认不出了”,所以也没人关注我,很多缅甸华侨不知我是远征军。几十年来,我从来没有坏脾气,这是军队里训练出来的,不良嗜好我是一个都没染上,到今天仍然烟酒不沾。
留在缅甸的老兵一般都会和华侨的女儿结婚,但我从来都恪守军人的原则,如果守不住这条原则,我怎么有颜面回家呢?
南方日报:那除了军人气质,您的生活还有什么特点?
杨剑达:我最喜欢吃客家的咸菜焖猪肉,这是最好吃的东西,在缅甸我自己做咸菜,一年腌制一次,把芥菜晒干,放上盐。以前我在家的时候就学过。用它来焖猪肉,一年要吃好多次。这次回来他们还专门做给我吃呢!
【老兵小传】
1938年,19岁的姐姐带着16岁的杨剑达从梅县坐小船到汕头港,上轮船后辗转香港、马来西亚,最终到达印度加尔各答。20岁那年,杨剑达在当地加入华侨自卫团,教官是马来西亚华侨钟山。
1944年,在抗战最艰苦的阶段,史迪威公路修通,50多人的华侨自卫团随即编入孙立人任军长的驻印远征军新编38师。在搜索连,因为会说印度话,杨剑达当了翻译员。
抗战胜利后,杨剑达滞留缅甸,一留就是67年。在那里,他娶了缅甸女子为妻,生下8个孩子,他身上只有一张皱巴巴的华侨登记证,是在缅甸唯一的身份证明,尽管为此带来诸多不便,但他一次次拒绝加入缅籍。
2005年胡锦涛主席向抗战英雄颁发的“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纪念章,经过中国驻缅大使馆,转交到杨剑达的手上。目前,全国还有在世远征军老兵500名左右,缅甸还生活着20多位远征军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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