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的时候,这里经常能听到打仗的声音,能听到很多人在喊,还有枪炮的声音。那是你们中国人,他们的灵魂没有得到安息
“几年前在这里种菜时,还挖出过骨头和子弹。”李光钿指着自家院子里的花园说。李光钿是中国远征军71军28师的一位炮兵排排长,曾驻守怒江。抗战结束后,流落缅甸密支那至今。
李光钿的家在密支那第二小学的南面,学校的北面,是一条高埂,也被叫作第一条马路。这条马路高出地面一两米,是中国驻印军反攻密支那时和日军争夺最为激烈的一个地方。
1943年10月雨季结束后,中国驻印军展开全面反攻。始于1944年5月17日的密支那攻防战,则是整个缅北反攻战役中最为激烈艰苦的一战,中国驻印军历时两月多,以伤亡6600余人的代价,攻下了这座战略重镇。
密支那第一条马路的南面,包括第二小学以及李光钿家的所在地,都曾是中国驻印军第50师阵亡将士的墓地。
自从在院子里挖出过骨头后,李光钿把菜园子改成了花园,种了满园的玫瑰,五颜六色。
老兵自己用小刀挖出弹头
“在第一条马路北面的一棵大树上,有一个日本人脚已经残废了,他被绑在树上,用机枪打中国兵,打死了好多人。”李光钿虽然是滇西远征军,没有参加过入缅作战,但流落缅甸之后,他听说了很多这样的细节。
居住在缅甸九谷的蔡振基,曾是第50师150团的译报员,有一天午夜,150团接到上级总攻命令,包围密支那,“上面有我们的战机向敌人轰炸,后面有炮兵支援,打得非常激烈。当时是雨季,坑道里都是水,战士们就泡在水里和敌人打仗,日军的工事相当坚固,且暗堡多,非常难攻。”
“从印度雷多反攻开始,中国驻印军一路就没有打过败仗。”蔡振基告诉《望东方周刊》,“部队在前面打,后面就是美国的筑路队和油管敷设工程队,紧随其后一步步往前推进。”
蔡振基所说的这条新修的路,就是后来被称作的史迪威公路。此外,密支那又是缅北滇缅公路上的重镇,滇缅公路被切断后,中国陆路对外通道全部失去,国际援华物资只能绕道喜马拉雅山脉南麓,通过危险且运输成本巨大的“驼峰航线”。而同时铺设的中印输油管,在当时则是世界上最长的油管。
如今,这些被废弃的油管,被制作成电线杆或者围栏,遍布整个缅北。
时任《武汉日报》随军记者的戴广德,在回忆文章中说,1944年5月17日,美国第十航空队飞机成群结队地飞临密支那上空,炸弹像冰雹似地倾落在密支那,敌人狼狈逃命。下午一点钟,我军占领了整个机场。18日,新30师89团降落在飞机场上,“从此后,敌我展开了主力战,我军使用火焰喷射器对市区进行猛烈的‘火攻’。”
四川省金堂县的老兵杨耀胜,曾是新30师第90团的一位士兵。“老子高兴惨了,我们都是美式装备。”杨耀胜提到密支那一役,非常激动地对《望东方周刊》回忆,“飞机在密支那机场一降落,我们就抱着枪开始打了。”等到真正开始打仗,他才发现有些美式装备并不合适,“密支那当时是雨季,我们穿的美军大皮鞋动不动就粘在泥里,太沉,过水坑的时候游不动,还不如光着脚。”
而就在杨耀胜兴高采烈地述说这些精彩的细节时,他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我的营长就是在打密支那时,头部中弹牺牲,营长是好人哪!”杨耀胜说,他的营长当时还是中共地下党员,湖南湘潭人,看到连长经常打他,就把他调到营里当司号员。
密支那一役,也给杨耀胜的屁股上留下一颗弹头,直到2008年,伤口又开始发炎,杨耀胜就自己用钳子和一把小刀把弹头挖出来。至今,疤痕仍然十分明显。
密支那成为一片废墟
钟云清的连长也死在了密支那。
钟云清的家在广西北流,目前居住在缅甸曼德勒。抗战爆发后,按“三抽一”的规定,他毅然报名参军。1943年,中国远征军驻印军补充兵员,钟云清被编入新38师,乘坐飞机抵达印度受训,任上士班长,随后参加了缅北大反攻。
大反攻一路势如破竹,但中国远征军付出的代价亦是相当惨重。
钟云清记忆最深的是大反攻时,他所在的班新补充了5名战士,而这5名战士刚上战场就全部牺牲了,掩埋好他们的遗体,钟云清才想起来还不知道他们的姓名,随即失声痛哭。这时,连长劝慰他,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等打完仗了,再来给这些兄弟立碑。没想到,连长在后来抢夺密支那机场的战斗中也牺牲了。
“在密支那,中国驻印军打得非常辛苦,每推进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二战史研究专家晏伟权告诉《望东方周刊》,他的岳父潘裕昆就是攻打密支那时的第50师师长,“密支那攻防战到了最后时刻,日军负隅顽抗,强攻损失过大,师长潘裕昆少将决定组织敢死队智取,感人的是,应募人数大大超过了所需名额,150团少尉排长崔复生没报上名,放声大哭,要求把自己的名字添加进去。”
“8月5日,我军完全占领密支那及附近区域,终于结束了80多天的激战,敢死队功不可没。”晏伟权说。
战后流落缅甸的老兵王子安曾是新38师野战医院的一名少尉,他认为自己能活下来,就是因为自己是军医,在后方工作,“真正在一线打仗的人,能活下来的不多。”即使如此,危险还是时常发生,在反攻密支那的战斗中,他和5名医疗兵到前方的救伤所准备工作时,突然遭到了日军飞机的轰炸,王子安被炸翻的泥土掩埋,等他从土里爬出来,发现5位医疗兵已经全部牺牲。
原中国驻印军新30师90团二少校翻译官卢少忱向《望东方周刊》回忆,密支那收复当日,他随部队进入市区,满目疮痍,一片废墟,全城几乎没有一处房屋完整,原本茂盛的树木已枝叶无存,日寇来不及掩埋的尸体,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腐烂臭气冲天。
美国第236工兵营号兵Raymond Kappila向《望东方周刊》回忆,当年他所在的部队参加了密支那机场的抢修,“当时运输任务紧,晚上就在跑道两边点燃篝火引导飞机起降,但总有些家伙开着P-40战斗机从南端冲出跑道,掉到江里。”
2005年,Raymond Kappila重返密支那,但他未被允许进入当年作战的密支那机场。无奈之下,Raymond Kappila拿出随身携带的旧军号,站在铁丝网外最后一次吹响熄灯号。他所在的连队,当年有36个兄弟战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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