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先驱导报》记者 陈雪莲 汪奥娜 发自北京住在多元而充满活力的东伦敦,在一室一厅的公寓里回答本报邮件采访时,白晓红仍不忘描述家外面的热闹:“可听到医院楼顶的急救直升机马达的声音(那家医院是著名的伦敦“象人”住过的皇家伦敦医院),同时也可听到附近清真寺传来的祈祷声。住在这个地区,从来不觉得寂寞。”被朋友担心“太理想主义”的她,如今生活稍微稳定,也较能为未来做打算。“觉得自己很幸运,开始有归属感了。”她说。
以卧底报道英国非法移民生活闻名的华裔记者白晓红,以往总是用英文出版作品,如《华人耳语——英国隐形劳工的真实故事》、《隐形:性工作者在英国》、《散沙:中国农民工的故事》等。今年她首次尝试用中文撰写了以纪实手法创作的小说《隐形生产线》,该书素
材大多来自前面三本作品的英文版。这也是大陆读者首次能读到她的简体中文版作品。
为掌握素材曾卧底伦敦妓院
2004年3月,时为英国《卫报》记者的白晓红假扮成签证过期、急于找工作的中国学生,深入到英国葛兰平肉类加工厂,体验英国非法移民的生活。这组调查性报道出来后,引发英国社会的巨大反响,激起了英国各界对外籍劳工生存状态的关注,并致使英国政府在数月后通过《工头执照法》,将工头纳入国家注册管理体系。此后,白晓红又以莴苣采摘工、印刷厂工人、餐馆服务员和妓院保姆等身份卧底调查英国的地下非法劳工情况。她最近的一次卧底行动是2012年到伦敦妓院做保姆,除了忍受恶劣的工作环境,还不时被老鸨威逼接客,但最终她还是完成了采访任务。
《国际先驱导报》:《隐形生产线》是将前三本英文作品的素材合编而成,为何选择以中文来写?串联书中各个人物的线索是什么?你是否跟他们都有实际接触?比如在英国因打工劳累过度致死的非法劳工张国华?
白晓红:我在2000年初曾多次在英国的华文报上刊登过有关移民劳工主题的单篇文章,当时很希望能在这里的中国人社区引起注意,让大家关心他们的处境。读者回应很正面。2008年,我以英文出版《Chinese Whispers》(《华人耳语》),反响很大,毕竟这本书是对英国移民政策的直接批判,得到了许多社会人士的欢迎和支持。后来这本书入围“奥威尔图书奖”。
《隐形生产线》的人物组合多来自《Chinese Whispers》一书。所有人物都是真实人物的串联,所有事件也都是真实事件。故事的串联本身反映的是移民的奋斗过程,从抵达英国、寻职、工伤、友人的死亡、被关进移民拘留所,都是写实的。人物之间的连接,也都是基于事实。每一位接受过采访的移民,都能在此书中看到自己。
故事人物除了张国华之外,我都有过实际接触。我是在张国华过世后才知道他的故事,是一位在伦敦工作的中国移民聊天时透露的。他对我说,“我可不要像张国华一样过劳死。”透过张国华的亲友,我一点点地了解到他在英国的劳动生活。虽然没有见过他,我感觉好像认识他。
Q:你对书中每个人都描述了很多的细节,你是如何在暗访同时把这些信息记录下来的?
A:《隐形生产线》的素材部分是由暗访取得的,也有很大部分是长期采访的结果。关于暗访期间取得的资料,我是以写日记的方式记录每日事件的。
Q:你曾说过,不希望读者以看故事的心态来看待书中写到的人和事,担心人们以猎奇的心理来看这本书,并把它当作虚构的故事。那为何《隐形生产线》又选择用小说的方式来呈现呢?你担心故事的严肃性与真实性会因为可读性而打折扣吗?
A:其实,《隐形生产线》这本书选择用小说的方式来呈现,最主要是因为中国的出版环境。另外的一个原因是要避免法律诉讼的可能麻烦:《Chinese Whispers》里面牵涉很多公司,英文版就曾招来一些雇主的恶言恐吓。以小说形式出版,多少有点担心真实性打折扣,因此出版后想告诉读者,其实这本看似小说的故事,都是基于真实资料。
为“三无”中国劳工呐喊
Q:你也说过英国不健全的劳工制度以及频繁的针对非法移民的突击检查反而让非法劳工的生存压力越来越大,所以你提议在英国的外籍劳工可以合法化。那对于输送国而言,你觉得是什么原因使大量农民或低收入者远渡重洋?
A:农民和劳工远渡重洋的主因,是为了提高收入,维持生计,为下一代计划未来,也为自己养老做准备。近年有许多来自东北的移民,都是从国有企业下岗的,微薄的补助无法供应家庭所需,只好选择出国。英国最多数的中国移民来自福建,许多人过去是农民,他们不惜借贷大笔钱,来到英国工作,都是迫于生计。曾遇到好几位来自福建的农民,是在土地被开发商廉价买走后,才出国工作。他们的移民“任务”,不仅是照顾眼前的生计,而是为了给家里买房,盖房,存钱给孩子将来结婚用。
Q:在英国的非法移工有哪些特点吗?造成这些在英国社会最底层的中国非法劳工悲惨命运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A:无名无姓,无权无声,无依无靠。造成他们命运的根本原因是:在国内市场经济下的贫穷,英国移民政策导致的弱势位置,以及全球劳动力的被挤压和英国缺乏劳动保护/保障机制。套一句非法劳工跟我说的话:“我们是被资本主义牺牲掉的。”
Q:在呼吁英国社会给予中国劳工合法工作地位方面,除了写书,你是否还有其他计划?未来是否会像你父亲一样,通过从政来影响或改变世界?
A:从来没想过从政这条路。我不是学政治的,也没有那种个性和特质能从政。
我父亲其实是位很不开心的“技术官僚”,在不健全的大体制下,即使有理想,也无从发挥,我个人比较习惯从草根开始,在社运团体里多做一点事。
Q:你曾说,在英国的中国新移民大多并没有形成鲜明的“华人”社会意识,而是逐渐发展出强烈的阶级意识。为何这么说?
A:中国新移民没有形成鲜明的“华人”社会意识,主要是因为他们在劳资关系和族群关系上都属于弱势:来自香港新界的第一代移民,经常是他们的雇主,掌控他们的生计,也经常是他们的剥削者。“华人”社会的概念在来自香港新界的第一代移民那里是很强烈的,但对中国新移民来说,民族认同次于阶级观念,因为他们没有老一代移民的少数民族经验,也同时不熟悉海外“华人”的群体。对中国新移民来说,他们的每日生活经验是以劳工身份为主,民族认同为次要。
他们的工人阶级意识体现在他们逐渐投入集体劳工活动,比如他们之中许多人参与了伦敦的争取无证移民合法化的运动,并有部分人加入了工会。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