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9日,张安乐(中)回到台湾后被警察押往地检署,他双手拿着一本蓝底黄条的文宣品,上面写着:“和平统一一国两制”
张安乐(左)在美国监狱拿到学位
1985年3月20日,台湾军事法庭审理江南案,开始侦讯陈启礼(右二)与吴敦(右三)
原标题:黑白红张安乐的意外人生
竹联帮大佬、中华统一促进党总裁、「江南案」的翻盘人……当政治、金钱、暴力和义气交集在一个人身上,他折射出了这个时代的印记。世上没有第二个杜月笙,也不会出现第二个张安乐,他们都是时代的产物
作者:本刊记者张欢万静波发自深圳
6月29日下午两点,从上海起飞的国航CA197航班准点抵达台北松山机场。张安乐特意挑选了这个航班,相对于桃园机场,松山机场距离台北市区更近,方便媒体记者前来。
和之前设想的一样,机舱门一开,几个全副武装的“霹雳小组”成员就冲了过去,给张安乐扣上了手铐,他没有任何反抗,在一群警察的簇拥下,被带进专门的通道,押解到台北地检署。
张安乐穿着黑色的唐装,非常配合警方行动,脸上带笑,经过大批记者面前时,手里挥动着一本蓝色的小册子,封面一栏醒目的黄色中写着“和平统一”、“一国两制”。17年前,他为了逃避牢狱之灾离开台湾,17年后,他带着手铐,对媒体说:“台湾的乡亲,我回来了。”
机场外,一千多名中华统一促进党的党员挥舞着红色的旗帜为他助威。张安乐是这个党的总裁,警方扣押他是因为他还处在“组织犯罪”和桃园机场绑标案的通缉期内。
差不多所有的台湾媒体都来到了现场,SNG直播车和电视记者都在忙碌着,六百多名警察维持秩序。接下来连续几天的新闻都有他的画面,关于他的过往和今后去向,蓝绿名嘴们争个不休。
这个人,坐过国民党的牢房,在美国重刑犯监狱里待了十年,被大陆公安监控和训导过。从某种意义上说,由他翻盘的“江南案”影响了华人世界的进程。
尽管身上有太多的传说和秘密,但66岁的张安乐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像大学教授,而不是竹联帮的“精神领袖”。他身材高大,戴着一副无框眼镜,并不总穿黑色衣服。头发已经大半花白,这两年日渐稀疏,身材微微发福,但保持得还不错,这可能要归功于每天晚上沿着深圳的海边走两个小时。他前后在台湾和美国拿了5个本科学位,还有两个肄业的硕士学位,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各种掌故和典籍知识信手拈来。谈到江湖往事时,“一枪把他打了,手给砍了”,声线不变。
回台第一天的晚上就以一百万新台币交保,这个结果是他事前没有想到的,原本以为会先被关上两三个月,甚至两三年。虽然明知还有漫长的官司要打,但走之前他想的是“(坐牢)唯一不方便的就是卫生习惯,毕竟年纪大了。吃住没要求,有书看就好,限制了我的空间,限制不了我的时间”。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场说不清的饭局上。作为主人,他侃侃而谈,话题涉及两岸局势和当下时政话题,客人有他的同学――现在是美国大学的数学教授、台湾某位政治人物的代表、东莞的一位台商协会会长、他的好朋友和事业伙伴张梦麟、一位竹联帮辈分不低的大哥、两个记者以及一位国保大队长。
点菜时,他照顾到了每个人的口味,自己吃得很克制,也不劝酒。身为帮派大佬,张安乐不抽烟喝酒,一辈子不碰毒品,却因“贩毒罪”而被FBI关了十年。他说这是自己一生中最大的冤屈,但都过去了。
这场饭局被安排在他在深圳办公室楼下的酒楼。他还有一个身份是韬略集团总裁,这是全世界运动头盔最大的生产商。他的生意还包括旅行社和茶叶,但并没有投入太多精力,交给了股东和朋友打理。办公室里有各种不同的关公像、日本武士刀、盆栽的矮竹和竹子画,以及塞得满满的几大书柜。
中国近现代的书籍占据了书柜的很大部分,张安乐说自己最大的爱好就是读书,喜欢研究国共两党历史。他看过南京大学高华教授的《革命年代》,以及关于延安整风的讲座视频。他觉得高华的观点还是偏颇,对国民党批评太多,他认为国民党在大陆失败主要原因是输在土改上。
王丰是台湾资深传媒人,也是张安乐多年好友和传记作者。在他看来,张安乐有着极强的大中华情结:“他生在大陆,在台湾算外省第一代,自小见到的是国破家亡、满目疮痍,上学都是学大陆历史、地理,这种情绪有独特的时空背景,是没办法复制的。”
总体而言,张安乐是一个有着浓重大中华情结的自由主义者,如利益集团、官员贪腐等大陆存在的问题,他看得很清楚,也非常明白《炎黄春秋》和“乌有之乡”的立场。他认为再给大陆30年,中产阶级社会就会形成。
在他看来,现在的中国处在前所未有的盛世之中,台独则是一颗不可预测的炸弹。“如果台湾宣布独立,大陆领导人怎么办?不打,影响内部稳定。打,则后果难以预料。”
和经济学家郎咸平吃饭时,张安乐显得非常乐观。他指着陪同的秘书说:“教授,你从经济微观角度来看很悲观,经济我不懂。这位王小姐(他的秘书)是个美女,但是如果你用显微镜一扫皮肤,发现坑坑洼洼。我从历史宏观角度看大陆还是美女,我是乐观的。短短30年,沿海基本发展成中产阶级社会了。中产阶级的定义是拥有独立经济条件和独立思考能力。最好的例子就是王小姐,十几年前下火车来深圳就带着两百块人民币,现在房子车子股票都有了,她已经变成中产阶级。”
绕不过的“江南案”
林竹(化名)在电话里告诉我:“狼哥是竹联帮的精神领袖,虽然他已经不过问江湖的事情,但我们还是会打电话向他汇报,特别是遇到纠纷和人事问题。”林是竹联帮排前几名的大佬,在台北,他晚上一个电话就能把国民党、民进党的党团召集人和立委喊到一起喝酒。
张安乐在竹联帮辈分极高,绰号“白狼”,他被普遍视为是帮内“大脑”。上世纪70年代,竹联帮遭受第一次重大打击,总堂主陈启礼入狱服刑。张安乐提议在帮内开设分支,以加强帮派总部对庞大组织的控制。在竹联帮招募人员、训练计划与制定帮规的过程中,他起了重要作用。
他的同学、朋友张梦麟说:“如果狼哥不离开台湾,竹联帮的天下就是他的。董事长(陈启礼)出来后,也说让他来统领。”
张安乐轻易放弃了这一切,他回忆说:“以前列宁说过一句话,从莫斯科到巴黎最近的路是,莫斯科―北京―加尔各答―巴黎,这是乡村包围都市的意思。所以我觉得从台北到北京最近的距离是台北到美国,再到北京。我必须得到美国的知名高等学府拿到一个学位,然后以留美学人的身份回到大陆,现在叫海归派了。不然你一个竹联帮某某人到大陆算什么啊。还有就是董事长的魅力无人匹敌,竹联帮有他就够了。”
他一方面和兄弟应酬,忙于帮中之事,同时还去上托福考试的补习班。两年后,他先到美国内华达大学,再赴斯坦福大学读硕士。
在斯坦福,他见到了第一批来自大陆的留学生,他很想结识这些穿蓝色中山装、骑自行车的年轻人。有一次,王炳章去斯坦福大学演讲,台湾的海外工作委员会发动湾区的中国留学生去捧场。张安乐回忆说:“王讲的还都是民主abc,我说不要讲为什么要民主,你告诉要怎么做。王说了之后,杨明辉站了出来,他说我承认我们大陆现在落后,所以我们要好好学习回去建设我们的国家,你这样讲是在侮辱我们的国家。杨明辉讲话的时候出自内心,眼睛里都是泪水,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斯坦福留学生的党支部书记。我看了很感动,台湾留学生风度不好,嘘声一片。会议结束后我去和杨明辉握手,聊天,就这样建立了关系。”
后来,他主动提出开车带大陆留学生去shopping,提供各种帮助,先是遭到拒绝,不久,他们接受了他的帮助,开始接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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