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永年受访谈中国“股灾”:民粹主义绑架政府(图)

　　郑永年认为，此轮股灾的背景是金融市场化改革，目的是通过分权，解决中国改革动力问题，但有关部门在执行中，只是简单放权，却未建立相应监管体制，且未能考虑中国国民性。

　　郑永年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所长资料图

　　7月12日，来京参加会议的郑永年接受凤凰网专访，谈及此轮股灾对中国的启示。

　　郑永年认为，此轮股灾的背景是金融市场化改革，目的是通过分权，解决中国改革动力问题，但有关部门在执行中，只是简单放权，却未建立相应监管体制，且未能考虑中国国民性。郑永年称，此轮股灾再次验证中国政府被民粹主义绑架。他指出，民粹主义从来没能建立起完善的制度，中国需要根据国民性建立自己的监管制度，而在制度未建立起来一批专业人才至关重要。

　　以下为郑永年接受凤凰网采访录音整理：

　　关于中国这一轮股灾，首先要了解其背景，从三中全会提出的金融市场化改革方向谈起。金融市场化改革有两个背景：一要改革现有体制，即国家控制的银行体系，但改革国家控制的银行体系阻力很大，又要鼓励中小企业发展，怎么办?只能寻找另外的途径;二是为了利用社会资本，把过去由政府承担的风险社会化。

　　但现在普遍存在一个问题，面临改革谁来牵引、改革动力哪里来的问题。

　　过去的改革基本靠国有资本、民营资本、地方政府、外资。目前，地方政府和国有企业，目前存在不作为现象，基本无大的动静。外资维持在比较稳定的水平，有些还因为中国劳动力成本提高撤退。民营企业，除了互联网相关的活跃一点，其它也没有。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人，现在中国活跃的企业家，基本是两拨经济分权的产物，一是80年代个体户起家，一是92年南巡后下海起家，但他们的年龄现在差不多60岁，普遍没有投资热情，富二代接班又没跟上。

　　这种情况下，怎么培养新一代企业家?主要靠大众创新、万众创业，就像80年代、90年代分权一样，通过大规模的经济分权，来培养新的企业家，解决改革动力的问题。这次分权挑中的就是金融市场。

　　三中全会通过顶层设计的市场化非常好，但具体怎么做，没有细节。相关部门简单理解，就是放权，放开企业准入市场的门槛。问题是放权的过程中，必须要有监管。可是，中国监管完全不到位，几乎陷入无政府状态市场。

　　现在的众创变成众炒，就是监管没有做好。本来开放的目标是为了鼓励实体经济发展，因为没有监管体制，反而从实体经济吸引很多钱进入到投机领域，实体经济受重创、实体经济金融化、实体经济虚拟化。

　　其次，也没有制定一套符合中国老百姓特点的监管体制，只是简单照搬西方，一定要根据老百姓的心理或者国民性考虑。为什么美国、欧洲、新加坡金融监管体制都不一样，就是因为都要根据自己国民特点来设计。美国那套体制到中国不见得有用，到新加坡也不见得有用。

　　新加坡之所能创造出有效的体制，因为照顾了其国民性。比如新加坡开设赌场，经过了多少年，充分考虑到华人特点，认真规划出来的，才没有导致全民变成赌徒。假如你是本国公民，进去首先要买100块钱的门票，且不能超过20小时，也不能每天都去。

　　透过中国股市，无论个人散户也好，机构也好，都充分暴露了资本的本质，毫无节制、贪婪、且不受约束。发达的经济体，肯定要有冒险精神，但不会把性命都赌上去。中国的股民有很强的赌徒心理，一定是把自己性命赌上去才认输。

　　中国的制度设计者和执行者都没有考虑全民的这种心理，结果就是现在左派恨不得把股票市场关掉，右派指责政府不应监管。从决策者到国民，都没有超过本能的一个水平。所以这很危险，但幸亏只是发生在经济领域。现在中央在做的，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终究控制住了。

　　三中全会、四中全会，500多项改革，都是方向性的东西，顶层设计很好，但细节在哪里，没有人去做。改革的方向需要一整套的政策细节才能转化成为实践，中国中间这一块儿没人去做，就导致了微观层面出问题，甚至走向了与顶层设计相反的方向，最终会变成社会问题、政治问题。

　　这次股灾暴露出的就是这一问题，三中全会设计好，可能就几天，一拍脑袋，就放权了。但没有监管。最后不得已动用维稳力量控制住金融市场，政府跟社会之间、市场之间，永远建立不起来信任。

　　实际上可以走出来的，需要很多专业的制度设计，而制度设计就需要专业的人才。30多年以前简单的经济扩张，靠本能就行;以后搞市场经济完全靠专业，并不是放手不管就叫市场，市场一定要有规则建立起来，规则的建立和制度的设计就要靠人才。既没有好的制度，又没有人才，就麻烦了，制度没建设好的情况人才最重要。

　　另外要考虑任何制度，社会制度、经济制度、政治制度，都要根据自己的国民性设计。新加坡为什么好?就是根据华人的特点设计，台湾没有根据华人特点设计民主很麻烦，香港也是一样。

　　现在中国的民粹主义很厉害，比如救市，实际就是股民绑架政府;比如国有企业限制薪酬，民营企业年薪上百万，国企二三十万，怎么有动力做事;再比如官员的工资，老百姓希望政府不吃不喝还要提供好的服务，哪有那么好的事情?为老百姓提供服务，考虑多数人的利益，是没错的，但并不是说为老百姓服务，一定要消减政府官员的工资，结果政府官员没有动力，老百姓也享受不到高质量的服务。

　　老百姓的情绪能解决问题吗?从来没解决过问题。民粹主义永远建立不起制度来，政府永远被它绑架。以前走华尔街路线不对，现在走民粹主义也不对，不能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