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大的对手
杨丽萍的新舞蹈,一个是孕妇生产,一个是戴着牛铃铛的公牛,颠覆早年的形象。除了舞者自我求变外,还隐藏着她的深厚的心思:年轻时,她就和小四她们商量要不要生孩子,那时候她还是真想做母亲,后来还是登台跳舞的想法占了上风。“生孩子肯定会脂肪堆积,她说,没人要看一只胖孔雀吧。”
小四说,《云南映象》给了她强大的自信,从自闭里走出来。外面的评论她也不听了,自己的舞是随心所欲,自由自在的,和外面那些追求技巧和观念的东西有本质不同。
她对自己的身材有近乎苛刻的控制。见到她的时候,她头戴一顶瓜皮帽,因为头发很长,打理麻烦,所以戴帽子解决。身穿红色的长袍,下面的脚踝异常消瘦,不过还是有力的。手上指甲透明,有两三厘米长,为了好看,她戴的手套都是露着指头的,那双手,绝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非常奇怪,尽管已经53岁了,她的神气,却带了许多少女特征,扭头的动作,感觉像鹿,也像张苛说的松鼠。杨丽萍与张苛在中央民族歌舞团排练厅(摄于1992年)
自然而然,她给人一种不沾尘世的感觉,难怪对杨丽萍有这么多传说。
摄影家肖全拍摄杨丽萍十几年,第一次是在长城的烽火台上,她的长围巾随风飞起,肖全形容当时的感觉是一股气,从头到脚贯通下来。
外界传说她基本不吃东西。她说吃,怎么不吃?随即就开始吃桌子上的柚子和桑椹,甚至是粗枝大叶不太讲究地吃。她的朋友王涵告诉我,杨丽萍其实很爱吃,每次在她们家楼下的傣族小餐馆,杨丽萍都会冲进厨房告诉厨师,你这个笋子应该怎么炒,放什么作料。
不过从上台前一个月起,她基本就不怎么正经吃饭了,有时候舞蹈演员在那里吃盒饭,她会过去吃一口里面的菜,像小鸟啄食,这是她的控制力。这种控制力非一般人所有,别人在那里吃饭,她坐在旁边小口啜饮酒,不过喝得不少,按照她喝的那个劲头,简直可以去替这酒做代言。
跟着杨丽萍在台上跳舞的孩子,是小四的女儿彩旗。小四嫁给了洱海边的白族村民,那是2004年,她结婚的时候告诉姐姐,不想再在她身边受气――整个《云南映象》编排下来,他们几兄妹都是杨丽萍的出气筒。“她有气不能朝别人发作,只能冲我们吼,虽然明白情况,还是生气,就对吵,精疲力竭。”
因为一直跟着杨丽萍,杨丽萍有“长姐如母”的架势,出嫁的时候,小四向姐姐撒骄,说她现在想有独立的生活了,不想再跟着杨丽萍了。杨丽萍给了她 100万元,用于建造小四在洱海边的小酒店,并且说:“好,从此后你要自立。”可是小四是个任性的人,孩子彩旗生下来后,仍然不养,扔给杨丽萍养。
杨丽萍很喜欢彩旗,小四说,姐姐其实比很多人会做母亲,高原女人的特征在她身上特别明显,撑大梁,养活家,哥哥当时读书,姐姐从每月30元的工资里拿出一半供他。高原的男人倒是往往在家坐着打麻将。
杨丽萍比较爱才,彩旗3岁的时候,特别能转圈,热爱跳舞,当时一群画家朋友们说,呀,你家又出了一个人才。于是彩旗3岁就和杨丽萍上台了,发烧了也不吭声,在台上旋转十几个圈没问题,大家发现彩旗有韧性。“我和彩旗都像她女儿,没生育不妨碍她做母亲。彩旗生病,她总是能比我先注意到,照顾也是她的事情,所以,彩旗干脆就放在她身边了。”小四说。
杨丽萍跳的是催生舞,孕妇难产,全寨子里的人带着鼓来敲击,给她鼓劲,助生;整个节目尾声,难产死去的母亲的魂魄又飞回来,看望彩旗演的小女儿,有人称赞她把孕妇生孩子都跳得美,杨丽萍说美不美和她没关系。她向我发明新词:我就是一个“表现主义者”,民间怎么生,我就用舞蹈动作把她表现出来。
杨丽萍向我强调“催生鼓”的神奇,都是中缅边境的寨子里找来的,当地巫师用鸡蛋扔在树上,鸡蛋不破的木材被选中做鼓,现在云南乡间找这么一面鼓也很难了。鼓买来不贵,贵的是运到昆明的费用,不管再怎么难也运来了。和《云南映象》不同,《云南的响声》尚未上演,就被演出公司订购了,经费充足,演出商看中杨丽萍和她的舞团的卖座能力。杨丽萍又对我发明了一个新词,她说她是一个“超现实主义者”――超级现实的意思,办不到的事情她不做。“当年做《云南映象》,我也觉得肯定能成。”
这种催生鼓的鼓点里,她跳的孕妇舞带上了神秘色彩。杨丽萍特反对别人说她装神弄鬼,她觉得她不过是跳舞跳得好,能够模仿大自然。“动物植物我都能模仿,云南就是这样的嘛,我从来不装。”
这个模仿如何完成?拿“牛铃舞”来说,这个场景,是杨丽萍不久前去红河州的公路边上看到的。清晨,山间大雾里几百头牛缓慢前行,因为害怕走失,每个牛的牛角上都挂着铃铛。随着她去拍纪录片的两个摄像一直在等她起床,她大发脾气:“这么好看的东西你不拍,你们拍我干什么!”
虾嘎他们都参与了“牛铃舞”的创作。“杨老师把全舞蹈团的男演员都喊出来,让他们各自跳舞,模仿大雾里走出来的牛的动作。完全没有套路,反正大家在老家都看见过类似场景,那就根据个人的体会去表现。”
张苛解释,人的舞蹈动作,不少是和当地地理环境有关的,比如上山怎么迈步,不同的山,就有不同动作,云南很多舞蹈动作来自生活环境。这也是这些演员们能表现的原因。
虾嘎记得,她也不做评价,就在那里默默看着,看到一定时候,自己上去跳了一段,大家一看,傻了,完全是领头的大公牛在雾中走过来的样子。边跳边改,甚至每天上台前都还修改,这在别的舞团,是不可想象的。虾嘎开玩笑说:“就因为我们是少数民族,没进过国营团。”
虾嘎有意和杨丽萍竞技,两人上台前开玩笑,看谁的掌声多,虾嘎真不觉得自己掌声会少,这个27岁的哈尼族人在团里已经10年,脑子动得多,动作都是自己编出来的,天生就是独舞演员的料。“结果不算她名字亮在灯箱上的那一次掌声,她9次,我7次,我还是输掉了。”
杨丽萍最大的对手,还是她自己。她并不在乎别人,只是偷偷问张苛:“你看我50多岁了,显不显?显老我就不上台了。”
虾嘎还是不服,骨子里有种好勇斗狠之气。“反正她也跳不到什么时候了,明年跳完孔雀,你看嘛,54岁啦,肯定跳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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