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非常善于“拿奖”的主旋律导演,宁海强在拍摄《歼十出击》时决定要“讨好观众”。
黄奕在《歼十出击》中扮演的驱鸟专家虽然看起来帅气十足,但是却被观众质疑“人物太假”。
《惊沙》本打算拍成文艺片,但是最后还是加强了战争场面吸引观众。
电影业内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拍一部主旋律电影,观众绝对不愁,因为全中国党员7000万人,别说是一半儿了,就算是十分之一去看一部电影,20块钱一张票,也有1.4亿的票房。”这样的市场前景,令大批的投资者前赴后继。
前年是新中国成立60周年,据统计,当年上映的主旋律献礼片超过50部,《建国大业》一部电影的票房就超过4亿人民币,今年系建党90周年,又有一批电影厂、电影制作公司准备凑这个“热闹”,除了“旗舰”《建党伟业》之外,一批中小成本的主旋律都选择在今年上映,在刚刚过去的3月(两会前后),共上映了7部主旋律影片:3月4日《炫舞天鹅》、3月8日《百合》、《幸存日》、《云下的日子》、3月10日《歼十出击》、3月11日《站起来》、3月12日《惊沙》。而在4月11日,由中共广东省委宣传部主办,珠影影视制作有限公司、中共韶关市委宣传部、韶关市金宏文化发展有限公司联合摄制的献礼片《战时省委》也在韶关市浈江区五里亭开机。
但是这批中小成本主旋律的到来,却愁煞了影城的经理们。因为这些影片大多没有“卖相”,但是又要保证一定的上映空间,这对本来就竞争激烈的院线市场而言,确实是一个不小的负担。在3月份的票房统计中,成绩最好的《歼十出击》在苦苦支撑了两周后宣布下画,全国总票房报收280万,不及同期上映的好莱坞大片《洛杉矶之战》1.93亿的零头,即便是在国产动作喜剧《硬汉2:奉陪到底》780万的首周票房面前,也显得“楚楚可怜”。
主旋律也卖不动了?“现在红头文件也不管用了,有时院线收到的文件上盖了六七个大红章,但最后反映到票房上还是没有。”UM E华星国际影城的副总经理刘晖这样对南都记者说。不仅是院线,看过这些主旋律电影的观众,也很难给出正面的评价。主旋律到底怎么了?是市场在拒绝主旋律,还是观众在抗拒主旋律?
南都采访了《歼十出击》的导演宁海强,详细地调查了这部主旋律电影从立项开始,之后的拍摄、审查,到宣传发行的全过程,同时对话《惊沙》导演安战军,以及“看过上万部盗版碟”,却与宁浩等同龄人“背道而驰”,选择了两部主旋律影片《幸存日》与《云下的日子》作为入行作品的新导演闫然,在他们的讲述中,我们也许可以找到问题的答案。
立项之困
这个题材,拍了没有人看,还是算了吧
在1990年代,如果能拿下金鸡奖、华表奖、五个一工程奖其中任意一个,不仅意味着给单位带去80至100万的奖金,对个人而言也是至高无上的荣誉。
2009年,贵州省委宣传部计划投拍一部反映政府救援遇险矿工的影片,提着上千万的资金,却被八一电影制片厂、北京电影制片厂、上海电影制片厂、西安电影制片厂先后拒绝,“这个题材,拍了没有人看,还是算了吧。”
“我有四五年在新疆军区当兵的经历,有机会到昆仑山边防哨所。一次我们去慰问,看到周围寸草不生,那些战士由于长期缺氧,脸上都是那种呆滞感,有人问为什么要守在那里,一个小兵说,‘只要我们天天都扛着枪蹲在这,这只鸡(中国版图)就不断胳膊不缺腿。但是你不站在这,这个地区就成了争议地区,谁都可以来。’人人都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我要创造的,不是一个将军的辉煌,而是一个士兵的辉煌。”这是1994年宁海强在八一电影制片厂的一次内部导演选拔时的一段自我阐述,这段话也引导了他走上主旋律创作之路,其实也暗含着他对时下主旋律影片创作的一种态度―――只要有他们这批导演在,主旋律电影就会一直有产出。
1989年宁海强毕业于中国人民解放军艺术学院戏剧系,同年分配到八一电影制片厂,首次“触电”是在《大决战》中实习,做场记,之后宁海强一直忙于电视剧的拍摄,从没想过挑大梁拍主旋律电影,因为在当时的环境下,对新人而言,拍电影是想都不敢想的“神圣任务”。
1994年,他正在为一部电视剧取景,领导却突然叫他赶紧回来,因为八一厂有一个新片项目要公开选拔导演,领导叫他与其他五六位导演一起竞争上岗。宁海强是年纪最轻的一个,而且之前没有独立执导电影的经验。
“看着一屋子满满的人,想到所有中层领导、艺委会、厂领导都参与了这次审核,我紧张得差点连话都说不好”。宁海强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在台上讲述了一段自己在新疆军区当兵的经历。
没想到,他竟然成了最后的胜出者。之后,他拍出了《弹道无痕》,电影的主角是一个当兵八年未提干、仍坚守岗位的“普通一兵”,凭借这部电影,宁海强揽获了金鸡奖最佳导演处女作奖、华表奖、五个一工程奖、解放军文艺大奖、第三届大学生电影节特别奖,迅速成为八一厂炙手可热的新星,“才30多岁,那真的是非常难得,马上成为全厂关注的焦点。”宁海强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还难掩骄傲。
在1990年代,如果能拿下金鸡奖、华表奖、五个一工程奖其中任意一个,不仅意味着给单位带去80至100万的奖金,对个人而言也是至高无上的荣誉,所以几乎每个电影制片厂都会根据当年的热点以及宣传的方向,制作一两部“争奖”电影,这种电影通常意味着资金的保证,地方政府乃至中央部委的大力支持。
但是在电影产业化、商业化的当下,曾经炙手可热的主旋律项目,随着商业片的崛起而失去光环。2009年,贵州省委宣传部计划投拍一部反映政府救援遇险矿工的影片,提着上千万的资金,却被八一电影制片厂、北京电影制片厂、上海电影制片厂、西安电影制片厂先后拒绝,“这个题材,拍了没有人看,还是算了吧。”几位老牌的主旋律导演也是婉言推辞。最后,他们想到了不久前才在贵州拍摄《云下的日子》,并受到他们热情接待与支持的导演闫然。但没有料到的是,这个新人导演也是万般的不情愿。
“我不会拍一个救援的故事,除非你们能不干涉我的创作。”闫然放开了胆子提要求,以为这样就能令对方却步,没想到贵州省委宣传部一口答应,“好,你想怎么拍就怎么拍,给你最大的创作空间,拍得好看就行。”
有钱有剧本,但是导演却不愿意接,这种情况如果放在1990年代,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情况。“我们那个时候,年轻导演想拿到(执导主旋律)的机会非常渺茫。”宁海强如此感叹。
创作之困
我拍出来,观众就不信,怎么办?
“在创作的时候脑海里面只有一个概念,就是让观众能够喜欢看这个戏,至于说主旋律不主旋律的东西,有无数的人给你把关,还怕过不了吗!”
“当时的战场上,枪不会打得那么激烈,但是为了电影的氛围和视觉的冲击力,必须像美国大片那样拍。”
1990年代流传这样一种说法,“主旋律导演是艺术创作占三分,其他的占七分”,这里的“其他”,指的是专门琢磨怎么获奖,什么样的话题能打动评委,分析当下的形势、倡导什么样的精神,然后在此基础之上再进行创作。
宁海强坦然承认“我以前就是那样的琢磨。”直到因为“八一制片厂”、“华表奖”这些曾带给他荣誉的身份标识让他错过了《士兵突击》、《亮剑》这两个项目。他才一下惊醒,才发现那些曾经代表辉煌的标签成为他的“负担”。“我已经得过很多奖了,已经不用再考虑那个了。”
从2003年起,宁海强开始转变思路,“在创作的时候脑海里面只有一个概念,就是让观众能够喜欢看这个戏,至于说主旋律不主旋律的东西,有无数的人给你把关,还怕过不了吗!”
宁海强试图改变的想法反映到《歼十出击》中,就出现了不少以前军事题材主旋律中没有出现过的场景,比如飞行员有自己的“酒吧”,黄奕扮演的“驱鸟专家”骑着挎斗摩托在营区里潇洒地飞驰,不过这些“讨好观众”的改变收效并不明显,“空军哪有那样的地方(酒吧)?!军用机场怎么可能允许女兵骑着摩托随意乱开!虚构也要有个限度。”作为一名空军后代,观众张航(化名)提出了强烈的反对意见,“我是个普通的电影观众,在同期上映的《当爱情进行到底》、《关键第四号》、《观音山》、《致命伴侣》等等电影中,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歼十出击》,还是带女朋友一起看的。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部电影,有些失望。”
但是宁海强却说,这些是精心设计的结果。尤其是那个“会所”,他特地在吧台上添加了一架漂亮的飞机模型,力图凸显空军特色;至于黄奕的角色,为缓解这个人物的“假”,导演也专门给她安排了特招的身份。在《歼十出击》中,为贴近年轻观众,过去经常见到的领导语重心长地教育下属的场面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李光洁和王斑分别指着黄奕扮演的女兵,命令手下,“你的任务就是得把那个女的给我锁定!”还有胡可饰演的妻子,公然在机场拥抱师长丈夫,这种试图贴近时下观众的场面,在此前的主旋律电影中是鲜有的。
除了感情上贴近观众,宁海强还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更能吸引男性观众”的飞行场面上。拍摄只用了2个月,但因为大量的飞行镜头、空中格斗镜头,后期制作却耗时整整一年。虽然部分观众仍然表示,特效的部分“有点山寨”,但影城经理们几乎是一致认为,在3月上映的这些主旋律影片,《歼十出击》已经是最具卖相的一部了。
当然,《歼十出击》并非个例,它只是近年来向“美国大片”靠拢的众多主旋律电影的其中一员。不论效果达到了什么程度,主旋律影片的商业姿态越来越明显,场面越来越宏大,主要人物激情澎湃地陈述责任之余,反映生活点滴的温馨时刻开始闪现,除了剧情和角色处理,拍摄节奏和叙事手法也有调整。几乎每位出席新闻发布会的导演都对外宣称,“本次创作在对主旋律的商业开掘上有重大的转变”。虽然对大部分观众而言,这些转变“重大”得并不那么明显。
在3月放映的《惊沙》中,吹号的小战士牺牲在秦基伟(开国将领)的怀中。这种画面在《上甘岭》、《董存瑞》等一批经典老片中,曾经让无数人热泪盈眶,但放在当下,却已经无法让观众感动,甚至还有反效果,有网友看过之后在网上评论道:“太老套了,假得我掉了一地鸡皮。”
这个镜头到底如何表现,其实费了导演安战军不少心思。《惊沙》讲述了秦基伟将军当年率领西路军突围的故事,由秦基伟将军的儿子秦天亲自操刀编剧,上文提到的细节就根据他的亲身经历改编而来。当年还是团长的秦天曾亲眼目睹,“铛”的一枪,小战士刚上战场就倒下了。17岁的新兵倒在怀里边,努力睁开眼,说完人生最后的一句话“先救班长”,就闭上了眼睛。
秦天坚持认为,“这就是我亲眼看见的!为什么不能照实拍?”安战军却持反对意见,“这是我们部队多年都是这样的教育啊,军人就是这样的啊,我信!但我拍出来,观众就不信,怎么办?真的也成假的了。”类似的争议贯穿了整个剧本创作过程,“我们经常电话一打就三个钟头。”安战军感叹,在现在的环境下,“就算按照当时的真实情况拍,也是一件很难的事儿啊!”
他所面临的困惑,不只是人们的价值观、世界观与以往不同了,而且普通观众的口味也在好莱坞大片的冲击下,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大卡司、大场面、大制作,美国引进片的一个“大”字,已经成为消费主流。
按照导演最初的想法,影片原本应当是文艺而怀旧的,哪里有那么多的飞烟四起,炮火轰隆,“当时的战场上,枪不会打得那么激烈的啊,但是为了电影的氛围和视觉的冲击力,必须像美国大片那样拍。”为了迎合当下观众的口味,安战军在设计《惊沙》的剧情细节时,甚至不惜与历史真实有点出入。
但他随后即补充道,“当然,这个不是主要问题,主要问题在于让观众看到了我们电影里面反映的那种精神,会让他们有所感悟。什么叫好电影?让观众有感动,情绪有变化的才是好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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