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浩在《赛车》中客串的士司机。 
1月5日,《疯狂的赛车》举行北京媒体看片会,宁浩表情搞笑。(朱厚照/CFP) 
一个亿!也是宁浩与黄渤期待的《赛车》票房。 
有时也很囧。 我并不觉得因为要拍小片就没有生存空间，我也不觉得一定拍大片就会被别人左右。
如果你现在要在中国做一个导演，最有价值的和最有贡献的事情是帮市场做事。
我最大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是我能不能更理解观众？我能不能保持平常心？能不能保持敏锐的洞察力？……这些都是困难，很难。
见到宁浩的时候，他正在酒店房间里用电脑下载看台湾的综艺节目，九孔（《疯狂的赛车》男二号）主持的《全民大闷锅》。九孔在模仿《梅兰芳》里的黎明，宁浩笑得发抖，很快乐。我和他一起看了一会，觉得没那么好笑，才意识到：这个做荒诞喜剧如此成功的年轻导演，原来笑点是很低的。
宁浩这三年的跨越惊人。从《疯狂的石头》赚到十倍于投资的票房和极好口碑，到如今已经有投资上亿的《汉江怪物2》主动找上门来。在别的年轻导演还在因为找不到投资而抱怨自己就像“坐台”的，宁浩已经轻轻松松用他的实力锁定了合拍片的“最大掌门人”中影集团为合作伙伴。宁浩对于市场的认识很清楚———“我要为人民服务”。在这一点上，他和冯小刚有惊人的相似。也许正因为这理念的相似，在他的新作《疯狂的赛车（本月20日上映）》即将上映之前，有人已经预测，票房可以过亿。
和宁浩聊完以后你会明白为什么他会这么顺，因为他是“明白人”宁浩。什么人是明白人呢？就是明白眼下所有的困难，知道一切的底线，并且还能用积极的心态去努力应对的那种人，也就是最稀缺的那种人———很清醒，不抱怨，很努力。
中国电影工业的无奈和苦处已经有无数导演谈过了。也许，你该听听在这个大环境下取得成功的“明白人”宁浩，他是这么看待这一切的，他是怎么赢下这一战的。
作品篇
媒体场的由来：观众是埋单的，他们说了算
南方都市报（以下简称南都）：你最近在全国巡回放《疯狂的赛车》的媒体场，听到的反应怎样？
宁浩：有好有不好。（怎么不好？）说我没有突破。其实这是因为我也没想突破。类型片（解释类型片）就那个章法，你要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必须得尊重这个章法，类型片就像1+1=2.为了突破硬变成1+1=4？反而就错了。
南都：可能《石头》给大家留下的那个印象还是太深了。
宁浩：这个我也非常可以理解。而且当我在弄完这部片之后，我心里就提醒自己一个叫“市场递减原理”的东西———就是同类产品在第二次推出的时候，效果会递减20%.就像你看电影的时候，最可怕的就是坐在旁边有一个看过的人，然后经常他会提前说两句。例如“唉，后来这个人死了。”你就很烦他。这个就是市场递减原理。因为它有可能通过预知感，从而降低你的感受和快感。
南都：但是你看冯小刚拍的电影其实核心都是一样的，为什么市场对于他反而是越来越多欢呼了呢？他的票房都是哗哗地往上走。
宁浩：这个是另一个东西，叫类型的力量。当类型化不断有力量地重复就形成了习惯。就是说当大家习惯了接受某一种东西的时候，就有期待了，变成春晚了。每年到这时候反正也没别的事，咱们就等春晚呗———这就是类型片的力量。其实复制是很有力量的。这跟台词一样，重复就是力量。
南都：听说很早之前就有做两个观众场来听取意见，这个是你自己的愿望还是中影的安排？
宁浩：是我跟中影提的。因为我以前听说香港人这么做的，后来也听说美国人也这么做，我觉得这非常科学。电影本身做出来就是给观众看，制片人你说了也别算，导演我说了也别算，演员你说了也别算。观众说了才算。因为观众是买单的人嘛。这就像厨师和掌柜的那俩人在那争倒底这个菜好吃，那不是在扯么？给顾客尝尝，提意见就完了。得弄清楚，大家都是服务于观众的，所以他的判断最重要。以后这样做的导演会越来越多。因为逐渐70后80后的导演出现的时候，他就一定觉得这很正常，因为这是改革开放后出生的正常的一代，他是本身就是已经是很市场化了。
南都：那两个观众场的时候你就坐在观众中间去？
宁浩：对。那肯定的。我坐在那里做计算做判断。比方说多长时间观众闷了，或者我身边的别人情绪的变化倒底怎么样的。当我看别人开始发短信了，有空看看手机了，那就说明这个段落可能有问题，如果有人开始跟旁边人说话啊什么的，就说明这个故事松散了。高明的讲故事的人是不会让别人出来的。所以我一直在算，在看表，多长时间闷了，多长时间这段有点奇怪。最后再交流，再看刚才的判断对不对。
南都：他们给到你的意见，哪些是让你觉得比较特别有用的？
宁浩：有很多。像开头部分我根据观众的意见剪掉了一半，将近5分钟的戏，虽然里面有大量的戏挺搞笑的，但他们的反应让我认识到，纯粹的搞笑实际上拖慢了节奏。然后我一开始多条线索是同一时空一起讲的，观众看起来会有点费解，他们觉得太乱了，不明白。那我就干脆分开讲，把一个讲清楚再讲一个，我发现观众喜欢最简单的讲故事方法。还有后面的音乐部分，很多观众提了很多意见，那些就照他们的意见重新再做。所以根据观众的意见改了很多。
南都：改的时候会下不了手吗？
宁浩：不会。
南都：很多导演都说自己弄出来的东西下剪子时很难受。
宁浩：不会。我觉得你弄出来是给谁弄的啊？就是为人民服务啊。你本身就是为他服务的，你是为了让他开心，他埋单，他喜欢，你就改呗。
南都：你不怀疑吗？一个人他可能只代表他的意见。
宁浩：我是有量化处理的。如果一百个人里头只有一个人提，那可能这个说不定。如果一百个人里头有六十个人在提，那这就是个问题，一定是。
南都：今后你的电影都会这样做？
宁浩：我从一开始其实就是这样做。只是《石头》的时候我没有能力去组织那个放映场。所以我就找一大堆朋友去看。不过那时候要特别懂得区分哪些说的是真的，哪些说的是假的。因为是熟人，所以有的人有伪饰的成分在，有的人碍于情面不好意思讲，或者有的人他有独特的喜好。
环境篇
形势在好转，一个亿投资都能找上门
1哑铃形状的市场不健康
南都：《赛车》的投资一直不太清楚，到底没有超过一千万？
宁浩：我是真的不懂，具体后面到底花了多少不知道。（有两千万吗？）应该没有吧。因为我自己不管那个事情。但我知道这是个中型成本，1千万投资到3千万投资的这种中型成本是我最愿意做的电影。中型成本才应该是电影的主流，不能总是两极的选项，要么巨型大片，要么少得可怜的投资，像一个哑铃形状的市场是不健康的，应该是锥子形的。
南都：而且中型成本的成功是比较容易复制的。
宁浩：对。因为大片和小片子是两头，应该是最少的。中间的反而应该最稳定，但我们现在刚好反过来，这个是不良的市场现象。
南都：这会是你近年的方向？
宁浩：对，我觉得这个区域如果真能做得通，就真能赚钱。可以打破那种说，一定要明星或者说一定要极少成本才是安全投资的说法。这两年这种奇怪的概念挺占主流的，我记得以前拍一些小电影（宁浩曾拍过投资很低的《香火》和《绿草地》），投资谈得非常困难。常常得压到一百万以下，然后要保证这影片到时候能卖回来，制片商才能投资。我说钱那么少怎么拍电影呢？可就连那个极小成本的钱都很难找到。所以中国的电影院只能看到一些超大的类型电影，最后导致中国的明星和演员制度都两极化。
南都：冯小刚很欣赏你也很关注你。他有一个访谈，站在过来人的立场上说你的将来，他说你有两个可能，一个就是说现在票房特别好，不断地有投资方来找你，拍的片就会越来越大，当你拍到一个亿投资的片子的时候，就会发现你的话事权变得非常小，那对宁浩本人来说，对创造性来说一定会有伤害。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说，宁浩我拒绝大片，就一直拍几百万投资的小片子，那样三年以后你也不见了。你怎么看他这种说法？
宁浩：我觉得，他可能更有经验，或者说更能从一个过来人的角度去衡量。我也很感谢他的这个提醒。但从我来说，没想那么多。我倒没有那么有安排，我觉得最最重要的是出好片。我并不觉得因为要拍小片就没有生存空间，我也不觉得一定拍大片就会被别人左右。都是一个相对方法的问题。因为，我相信世界是二元的，我要把两个条件都做好，一个就是有勇，一个就是有谋。有勇就是说有世界观———你知道世界是什么样的东西，什么是对的；有谋其实就是一种方法论———你知道用什么样的方法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冯导说的这两个选择，我觉得都有可能去尝试。因为其实也是有很多先例的。一个良性的市场是有很多的包容性的。比方说像美国有很多拍小片的导演，真是拍小片拍一辈子拍得很好。比方伍迪·艾伦，他一直在拍属于他的投资很低的电影，拍到今年80岁了，照样有他的一个相当的市场。我觉得，他越做越大，也没有丧失他的控制率和他的作品。
南都：可你说的那是在美国，中国的电影现状怎么和美国的电影工业比？
宁浩：对。所以我们必须建起一个良性的市场这个总前提。所以如果你现在要在中国做一个导演，最有价值的和最有贡献的事情是帮市场做事。当市场变得良性时，就不会出现像冯导演说的那种情况———两极走，然后两极都有伤害。如果市场是现在这个烂摊子，所有责权都不清楚，谁都可以进入到创作领域来干扰的话，那就会整个工业体系不完备，当然就会形成像他说的这个现象。所以我觉得，冯导演说的那个现象是在一个阶段内的。
南都：例如说现阶段？
宁浩：对。但我们如果有发展的眼光，如果十年以后可能中国的市场会越来越良性，工业体系会越来越完备，可能还会出现电影行业的工会，我们现在都还没有。所以我们现在的工作，就是努力让这个市场环境往好的方向去走。
2 越来越多的人从这个行业里赚钱，说明大形势的好转
南都：你为什么有这个信心？你体验到了什么？因为我记得几年前你接受采访时还对我说，中国电影工业从头到尾每个环节都有问题。你现在为什么变得这么乐观？
宁浩：因为我看得到形势，从种种迹象看得到形势的状态。
南都：那为什么我看到的形势不是这样的。我看到的是从去年开始，对于电影审查更加严格了，颁布了更严格的管理条例。
宁浩：你要看整个宏观的事情，因为我们既然在市场的角度来说问题，我们就要看它最主要的问题———票房。去年的全年票房（编者注：据统计，2008年全国电影票房总量为43亿人民币，比07年增长近9亿）扩大了，这就说明投资扩大，新的区域被开拓了，小成本的市场被打开了。然后呢现在大成本的市场也在增加，整个的市场的票房在增大，投资商越来越活跃，民营企业现在也开始变多。不管传来多少不靠谱的声音，说这个民营企业不靠谱，那个发行方不靠谱。你管它靠谱不靠谱，比五年前多了吧。五年前有几家拍电影的公司？现有多少家？对吧，以前有多少人拿得到拍电影的机会？现在我周围很多广告导演和那个以前没有电影拍，不可能有电影拍的导演，现在都有机会在拍电影，都在拍。整个从量和方向上来看，它是好的。量变就会质变。所以其实说整个的市场因素，市场方向是在往良性方向的一个，而且现在越来越多的投资方确实可以赚得到钱的。像《画皮》，像王岳伦的《十全九美》……很多人赚到钱了。五年以前，你能举出这样的例子吗？五年之前你听说过突然那个小片赚到钱了吗？或者突然听说哪个没想到的电影票房忽然卖过两亿赚钱了？现在有。那这个就是说明，越来越多的人从这个行业里在赚钱。那总体上来说，是往一个好的方向在走。现在已经开始把那些有能力但是没机会只好去从事广告的人，再揪回到电影圈里开始要弄电影，很多人开始往这个行业里头钻。所以我现在就是说，整体上看还是往好的方向发展。
3 电影投资回报率非常大，有好项目自然有人找上门
南都：那你现在要拿到一部电影的投资已经是很容易的了？
宁浩：呃，比较容易。（多少投资限额以内对你来说是容易的？）《汉江怪物》续集这种将近一个亿人民币的投资好像都可以谈得到，而且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南都：一部《石头》的成功可以有这么强大的说服力吗？这正常吗？
宁浩：我觉得目前从中国整个投资状况来看，其实环境挺好的。电影已经从过去的一个高危行业，现在降低了风险。（这个变化什么时候发生的？）就这两年。银幕数扩大了以后，市场开始繁荣。单片过亿的、过两亿的、过三亿的这种，不断地在出现。这种现象其实是对投资商有很大的吸引。因为现在投地产投什么，都没有（投电影）这么大的回报率。这种刺激其实挺强的。而且电影投资回报很快，不像地产行业或者某些产业投资比如说投资周期漫长，一部电影基本上一个电影两三年就搞完了，会对投资吸引非常大。只要你有那么好的项目拿出来，例如《汉江怪物2》，投资就来了。
「个人篇」
我的痛苦和困惑，是有时说服不了我
南都：从你个人来说，这种荒诞喜剧拍到《赛车》，是不是已经不想再拍了，拍到头了？
宁浩：对。没什么想说的了，就别干了。自己干得没有兴趣了。
南都：可是作为一个导演，或者一个演员都是挺容易被不小心就定型了。比如你要拍摄《无人区》，立这个项时有没有一些阻碍？
宁浩：没有，韩总（中影集团老总韩三平）对我很好，他就是挺由着我的。他问：“你想拍什么？”我说：“我想拍西部片。”我就给他讲了一遍，他当时就说：“好，干吧！好故事！”
南都：你对《赛车》期待是什么？
宁浩：我还不是把它当作品看，把它当作学生作业看。这部片对我来说，主要是怎么控制场面，怎么把这种故事复杂到极致，这是我给自己的命题。然后对于场面调度大一点，动作、技术难度大一点。
南都：《石头》的时候你想说的是什么？
宁浩：讲故事。（下一部《无人区》？）对于气氛和人物的控制。（《汉江怪物》续集呢？）科幻类与科技的挑战。因为科技与电影的结合是最重要的一个东西。
南都：每部片子都会给自己一个命题？
宁浩：对，学习的命题。因为我觉得自己太初级了。凡事牵扯到高科技和创意我们还不行，电影工业其实也是初级状态下。
南都：你手头上有待开发的本子有多少？
宁浩：我那天数了下，大概有十几份剧本，都是我感兴趣的。但自己时间精力有限。
南都：那你作为少年成功人士，你的痛苦和困惑是什么？
宁浩：我最大的问题还是我自己。就是———宁浩你到底是个什么人？你自己能干什么事？你自己有多少能力？你到底要做到什么东西？这是我经常问自己的问题。你到底要拍什么样的电影？每次去选择你有没有真的新的认识？你对电影技术了解多少？对电影本质了解多少？我觉得这些都是我最大的困惑。
南都：你说的这些是人生的终极问题，每个人的共有问题。我想知道，这个电影工业中的具体问题，你现在觉得都不是问题了吗？
宁浩：用老子的观点说，世界它已经在自然轨道上，你只需要顺着这个轨道，固守自我的本分，就走下去就行了。（这么平和了？）不是啊，我觉得这是真理，不是平和。
南都：你这些看法的变化，除了认知上的改变，会不会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随着你知名度的增加，让你在各个环节的沟通变得更加顺畅和容易了，所以你不觉得难。
宁浩：我觉得外部那些都是正常的。我的问题就是，有时候说服不了自己。你说中间那些过程，比方说遇到什么资金不够啊，发行宣传有问题啊。拍摄时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也正常，今天下雨了，明天下雹子，后天车翻了，这些都不是问题，我已经过了那个阶段。我最大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是我能不能更理解观众？我能不能保持平常心？能不能保持敏锐的洞察力？我能不能有更高超的技巧去表述我的作品？我能不能有与世界更接轨的操作办法？这些都是我的困难，很难。
同行篇
宁浩谈国内导演
关于冯小刚：冯小刚的成功是他自己的修为，他对于观众的尊重态度。他尊重观众，尊重市场，那么尊重金钱，当然金钱会回馈给他。你骨子里不尊重金钱，金钱就不能给你。
关于贾樟柯：贾樟柯是本身对艺术的执着，很多人说不相信有这一说，但我信，我看得出来，作品不会骗人。真的假的拿出来，就是再不懂电影的，都能看懂，都感觉得到这人是真的。作品没有好与不好，只有真的和假的。
关于陈可辛：他是非常有勇气的人，到现在也是先驱。问有多少香港人能有这种勇气？我在原先的市场，已经打下一片天下了，现在到去北大荒重新创业……（不是北大荒啊，是金矿啊！）但是相比一个成熟的商业社会来说是北大荒。是要勇气和智慧的，人家最后打到油了，那说明人家是有勇有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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