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停不住,非常可怕,最后那段谁都不说话,就听着橡皮的声音、溅的落水的声音,就好像变成拍电影的慢镜头一样,把个别的声音抽出来,别的声音就空了。所有的注意力都盯着下面看是什么,很自然地没人说话,谁的心里都特别紧张。有一种特沉重的气氛压在那儿。阴天,走了好长时间就是这么个状态,那天是心理折磨很厉害的。
“那段时间就特别集中地一直往下,你就停不住。它就一直特别窄,一直往下不停地跌,跌水,就只能走,所以就特危险。如果有类似虎跳峡那么一个东西,那么下去,就玩完了。由于是首漂,谁也不知道前面的路况,谁也不知道叶巴大水到底是什么样的,中方怎么死的不知道。所以那个心理阴影一直在。”
“房子那么大的水”向中美队打来,船队被掩埋在浪群中,队员们多次落水。褚斯鸣和张继跃落水后,河里全是涡流,就像“被扔进洗衣机里边搅”,两人拼命扒住船的救命绳才没被甩下。
这时,美方桨手安索看到:“洪流像褐色的被激怒的巨龙拼命地摇动着,似乎想甩掉自己身上的虫子。褚斯鸣和张继跃奋力扒住筏子边,浪头把筏子顶得几乎要竖起来,又跌入水中,划过搅成旋涡的水洞的边缘……绞在一起的胶皮、筏框和水摩擦的声音让人胆寒。”
“此时,浪花冲向两侧绝壁,愤怒地卷回来,被扭曲,被击碎。我们像软木塞一样被甩出去……水波的声音和筏子的吱扭声搅在一起,其他声音都听不见,就好像火车穿过隧道时的情形。筏子里灌满了水。”
失控的船高速下行,水流巨大,似乎置身海洋之中。在最大的激流处,肯•沃伦告诉桨手们“停止尝试”。第二年再度随肯•沃伦去印度漂流的夏普观察到,肯•沃伦在无法判断水情时,就会转向自己的漂流哲学:"go with the flow"(随波逐流)。“与其说他相信人的机巧和好运,不如说他坚信人在全心全意把自身的命运和江河万古奔流的必然,毫无犹豫地结合到一起去后,冥冥中会有超自然的力量保佑你。”30年后,褚斯鸣这样理解肯•沃伦当时的指示。
于是,在关键时刻,肯•沃伦让桨手们放弃了与河流角力,相反,他让满灌着水的船队半沉在河流中,“变成河的一部分”,随着河流急速下行。翻船的危险避免了,取而代之的是对瀑布的恐惧。正在这时,前方出现一块巨石,船无法躲避,肯•沃伦的船骑到石头上,船底被拉开一个大口子,水开始涌入,船逐渐下沉,但肯 •沃伦并没有立即意识到。
突然,本来半个身子就在水中的肯•沃伦发现脚底没有船了,他和桨手安索掉落水中。他迅速反身抓住旁边一条船,船速极快,他没有时间爬上来,只能死命抓住,队员们大呼:Hang on for your dear life!(拼命抓紧了!)
褚斯鸣在后船,惊涛骇浪继续往船队打来,“站起来就被甩下去”。他紧抓住船,完全无力把肯•沃伦拉上来。眼看着前方河道有个急弯,拐弯处一块大峭壁棱角向外,水冲着船就往峭壁走,失去控制的船直奔峭壁而去。
肯•沃伦和安索此时还在死死地抓着船边,大半个身子都在水里,头朝船内,峭壁上突出的大石头正对着他的后脑勺。褚斯鸣准备闭眼了,他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个人的脑袋被挤瘪。万幸,过弯时,撞向峭壁的激流又撞回来,回水的力量把肯•沃伦的脑袋往回推了几十厘米,肯•沃伦的脑袋几乎擦着峭壁过去了。
褚斯鸣越想越后怕。“他要是看到(峭壁),他肯定害怕了,肯定觉得会被碾碎在里面,肯定会松手,松手这船就走了,他们俩就废了。就是他们俩不知道,傻乎乎地拼命在那抓着抓着,就冲下去了。”
一直等水稍缓,褚斯鸣赶紧窜出来,把肯•沃伦二人拽上来。他第一句就说:Congratulations.(祝贺你)
肯•沃伦问:祝贺什么?褚斯鸣说:你离死只有这么远,刚才太危险了。
大筏子靠岸后很久,驾驶独木舟的夏普才划到,靠岸后,他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说:Is everyone here?(都活着吧?)
这一晚,不需要催促熄灯,每个人都精疲力竭,迅速睡去。四名队员受伤,部分摄像设备被撞碎,船只受损严重。“长江拿走了它的过路费。”肯•沃伦在当晚的日记里写道。
误解与逃生
8月30日发生的事是一连串误解,最终导致这支立意伟大、准备充分的探险队,还没有到达虎跳峡,就分崩离析。
第二天醒来,惊魂未甫的摄制组和桨手找到肯•沃伦,告诉他不想再漂了,要就地扎帐篷、等待救援。尤其是主力桨手罗恩,他被前一天的水情吓坏了。队伍在河边等了一天,这时,负责勘察水情的独木舟手夏普坐不住了,他要划到下游看看。夏普在摄制组中职位最低,但他坚强果断、自有主张,在漂流前他听说一天要漂80 公里,就认为不可能,“这让我不信任肯•沃伦的领导”。
夏普划到下游后,又逆流划上来,他带回来的消息打击了所有人:下面的河流比之前还要凶险。“我看到队伍士气低落,肯也不打算继续。”夏普心算出食物储量撑不了几天,“这时我的角色变了:我是队里唯一的独木舟手,也是唯一有勇气的人。”他把船划到对岸,然后弃船向深山徒步,他要去找救援,然后“带着修船工具,回来继续漂”。
但夏普并没有把自己的意图告诉其他队员,在他们看来,夏普害怕逃跑了。连贴边走的独木舟都过不了,只能从河道中间过的大筏子就更不可能,队伍更恐惧返回水上,只幻想空中救援。直升机成了全队的梦魇,三天时间里,每个人都在望着天空,寻觅直升机引擎的声音。当导演把发电机打开时,队员们开始大喊:直升机!直升机!连负责联系空中救援、最清楚不会有直升机的褚斯鸣也出现了幻觉。探路时,他在山上把水花声听成螺旋桨,心想:“坏了,直升机现在来了,把他们接走了,就把我一个人搁在这儿了。”然后拼命往山下跑。到后来,他听什么都像直升机,动不动就抬头看,直升机来了没有,“狗屁都没有”。
第五天,三名队员沿陆路勘察水情,回来后,桨手罗恩对肯•沃伦说:下面的河可以漂,他会尽快修好船。两个小时后,肯•沃伦走到罗恩的帐篷检查修船进度,他口袋里揣着录音机,罗恩接下来说出的话震惊了他。
“我骗了你,肯。河流很危险,我不想再回去了,我想等直升机救援。”罗恩情绪崩溃了。这不是罗恩第一次情绪失控,他有情绪躁狂症状,在玉树,就是他大吵大闹,要求肯•沃伦下台。后来他又第一个和解,哭泣着和肯•沃伦拥抱在一起。他情绪波动极大,等肯•沃伦走了以后,他又和队伍分析,认为此处徒步实在困难,反而往下漂了一天才上岸。
“好。”肯•沃伦回答。
“你没生气,我真高兴。”
肯•沃伦心里想:“我生气?罗恩,妈的,我为什么要生气?你这个疯疯癫癫的混球。我现在就这么跟你们打交道。”
但他还是说:
“当然,没问题。”
在队里,罗恩的划船技术仅次于肯•沃伦,同时他还是修船专家,所有的船架都由他制造。肯•沃伦没法单独操作一个大筏子,如果罗恩不去,有一艘船无人能划,再遇到大水就加倍危险。肯•沃伦也深知罗恩的反复无常,加上从白玉县出发已经漂了6天,他误以为离下一个接应点很近,走出去会很快抵达。
于是他找到褚斯鸣,三名中方队员一直服从他的指令,“队长说什么就做什么”,是他在队里最后信任的人。在玉树美国队员哗变时,肯•沃伦曾说,“即便我们桨手只剩下中国人,我也绝不怀疑会成功。”确认了直升机救援不可能后,肯•沃伦先说:我出去勘察,要行我就回来再一起走。又说:褚,我一定要走,“就算这帮人都不干,哪怕我从美国找人接着漂,也要做完”。褚斯鸣觉得不可思议:你怎么可能到美国找人回来漂呢?还没等他想明白,肯•沃伦就背包走了。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