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了婚,他在公社里当电影放映员,电影《英雄儿女》里,女主角王芳和亲生父亲在朝鲜战场上团圆,两代人和解的镜头,他哭得最大声。
那时他有了孩子,知道不是万不得已,没人会把亲骨肉抛弃,才慢慢接纳自己并试着理解亲生父母。
2000年后,李万成看到南方弃儿寻亲的新闻,动了心思。
无锡市福利院工作人员向剥洋葱(微信ID:boyangcongpeople)回忆,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渐渐得知身世的弃儿们开始寻亲。最初是到福利院查询,或在报纸刊登寻亲启事,成功者寥寥无几。90年代,各地才掀起了一波波的寻亲热潮。
没有任何线索,不知目的地在何处,弃儿们还是沿着曾经北上的铁轨,南下了。
下江南
人在一两岁时,会记得什么?
无锡宜兴,寻亲网站发起人吕顺芳的家里,堆着从北方寄来的上千份寻亲资料。
弃儿们在资料里不厌其烦地叙述,他们记得家附近的河流、湖泊、渡口,记得水边的茅草屋、芦苇、水牛,记得哥哥脸上被水牛角划的伤痕。
这是江南的短暂生活,给他们留下的记忆。
2000年,李万成第一次到江南寻亲。火车从西安出发,站了18个小时,无锡出站时,他恍然有一种前世的熟悉感。
西北壮阔,七月的向日葵开得像河一样,没完没了。低矮的苍山转过一弯,还是。灰扑扑的荒街,风野蛮地拍在脸上。
江南不同,雨下得又细又轻,路边挺拔的香樟树全被濡湿了,青草簌簌地拱动,空气里都是水滴和鸟叫。走在路上,他对破烂房子都多看两眼。
王金虎去上海寻亲不下十次。从90年代开始,他就闷着头往上海跑,谁也不告诉,什么头绪也没有。只猜测家里条件应该不好,听说闸北区发展落后,多工薪阶层,就守着闸北,天天往苏州河上一坐。
黄昏时分,河边阁楼的灯渐次亮起来,有老人抖抖索索地晾衣服,他一个窗户一个窗户扫过去,想找到跟自己相似的身影,一看就是一整晚。走在街上,也老盯着路人的脸看,盯得人发毛。
弃儿们寻亲的第一站,大多是福利院。他们要弄清自己的来处。
无锡孤儿院1960年的收容与领养登记簿。这一年弃儿达到高潮,登记簿比往年都厚。新京报记者罗婷摄
1993年,无锡福利院办公室主任余浩在档案室里发现一沓30多本婴儿收容、领养、死亡登记簿。稻草沤烂后土法制作的宣纸,已经发黄发脆,纸头都烂了,十多年无人问津。
1960年的登记簿被翻开,这些册子三下两下抹去了三十年的时光,将一些往事直直地杵到了他眼前。
登记显示,仅1960年一年,无锡福利院就向北方送出两千孩子。
福利院当年负责弃儿工作的专员告诉余浩,那些孩子大多一岁上下,被遗弃在通运路的汽车站、火车站、轮船码头,从通运路到当时的福利院,只有两公里路,当年洒落哭声的路线,现在是苍郁的香樟大道。
那位专员曾告诉余浩,被遗弃的孩子太多,福利院床位不够,只好借了国营工厂的厂房作为育婴室,工人则成了临时护理工。每攒到七八十个孩子,他们就包上一个车厢,送往北方。
最初,收养这些弃儿有严格的程序,民政部门挑选的都是身家清白、收入稳定的干部家庭,孩子送出后都有回执。但随着弃儿大量涌入,管理逐渐松散,在开封等地,就曾有家长未走程序,直接在火车站抢走孩子的情况。
登记簿上的“婴儿健康损伤情况”那一栏,刚开始还能看到一两个标注的是“正常”,后面则九成都是“瘦弱不堪”。慢慢措辞变了,成了一度、二度、三度营养不良,“所谓营养不良,你就看不出有多严重了。”余浩对剥洋葱(微信ID:boyangcongpeople)说。
似乎是为了记录现实,福利院给孩子的名字都很糟糕:虐、疟、痱、疵、疼、瘀。
2004年,余浩即将退休,每逢值夜班,他整夜不睡,把资料悉数复印,带回了家。这些资料对所有弃儿开放,许多人到无锡的第一件事,就是到余浩家里,打捞与自己相关的这段历史。
“其实还有好厚几沓死亡记录,天天都有几个孩子死掉,我给藏起来了。”他说。
来找孩子的人家不知道,以为孩子还在哪个角落活着。
“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呢?省得再做无用功。”
他说,哪儿敢啊,就是靠着这一点儿希望,让他们几十年吮吸着、挣扎着活下来。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