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礼
果果的手机里保存着一个一头怒发的小伙子的照片,是在打工中认识的男朋友,眼下在浙江。但回家后她删掉了小伙子的qq号,两人已经两个月没联系,“妈妈不同意”。
妈妈不同意的直接理由是,小伙子家相距两个乡,果果结婚后不方便回家帮着干活。
果果服从妈妈的意愿,“如果实在妈妈不答应,就算了”。在大凉山,即使一些年轻人在出外打工中开始自由恋爱,仍旧要纳入媒妁之言和父母之命的程序。否则就是“拐”,会引起极大的家庭矛盾直至危机。现实中很少有年轻人自作主张,原因是彝人在打工的他乡很难扎根,必需依托家乡的根基。
另一个原因则是,婚姻上附加了沉重的砝码:回娘家和彩礼。
曲笔阿萨的小叔叔已经结婚一年,却过着单身生活。媳妇以前不认识,只在婚礼上见过一面,当天就回到娘家,未曾同房。只有这边有干活和年终毕摩之类的重要事情,才能请人去叫。但媳妇并不愿意前来,而小叔叔也不想去叫,“不喜欢她”,平时两人一个月打不上一次电话。
按照传统,婚礼上夫妻双方甚至可能没有机会照面。媳妇回门之后,需要在娘家呆上三四年,与丈夫只是偶尔相聚,夫妻虽然结了婚,还存在严重的身体禁忌。如果丈夫始终不能抓住机会取得突破,最主要的是使女方怀上孩子,则婚姻有可能成为画饼。沙衣邻居家一个姑娘,嫁人四年仍然呆在娘家,眼下22岁,要等到25岁才真正过门。
结婚时一般并未办理结婚证,保障则在于,女方悔婚需要偿付数倍于当初男方交付的彩礼钱。譬如沙衣邻居家的大姑娘悔婚,收的四万彩礼赔了十六万。
彩礼钱是一笔高得令人惊心的数字。眼下像五果这样的女孩出嫁彩礼达到二十多万元,略有文化或有工作的则接近三十万。每年彩礼的价码都在提升,像起楼房一样一年上一层,前年还是十三万,去年涨到十七万。在靠近西昌的地方,彩礼价格更高。而在五年前,价码还在三至七万不等,16年前阿惹的父母结婚时,彩礼数字是五千元。难以想象,这些高不可及的数字怎样与烟熏火燎的贫陋土屋相联。
很少有小伙子能通过自己打工挣到足够的彩礼钱,彩礼的来源一般要依靠姐妹出嫁的收入来调换。娘家在火窝村的沙吾果大弟弟数年前娶亲,花的7万多彩礼中有一半是沙吾果出嫁的彩礼,小弟弟娶亲的13万元则一半靠家里,一半靠自己挣。石布小叔叔娶亲的13万元彩礼钱,连同婚礼花销超过20万,则来自于家中两个妹妹出嫁彩礼的积累。他的新房床头贴着四个姐妹的照片,媳妇阙如。
在女孩子这头,果果和五牛打工挣的钱,除了平时帮衬家用,积蓄出嫁时是否可以当陪嫁带走,也要看父母的意愿。妈妈给五果出嫁打造的,是一副价值一万多元的红玛瑙挂饰,另外是一副苗银手镯。
假如一个家庭缺少女孩子,男孩众多,娶媳妇就成为几乎不可能的任务。曲笔石布和弟妹们未来就面临这种困局:五个孩子中只有一个女孩,和索布家中情形颠倒。吊诡的是,恰恰是借女孩出嫁索要重礼来保障男孩娶亲,造成了困局。
对于更为贫穷的人家来说,为了免除彩礼的负担,保证男孩娶到媳妇,调换亲和娃娃亲是一种便宜之计,甚至会出现三家调配。沙衣和三弟未来的婚姻,爸爸在去世那年安排好了,和家在西昌的二姑家对调:三弟娶二姑家的一个女孩,沙衣则嫁给二姑父哥哥的一个男孩。这样三家都不用支付彩礼钱。这门娃娃亲显然让正在上初一的沙衣压力极大,提起来脸上就浮现阴云,但更成问题的姑表近亲结婚,似乎无人介意。
由于怀上孩子婚姻才算真正落实,这里每家孩子数目众多,几乎都交过计生罚款,不少孩子没有户口。索布家超生的四个孩子被罚了一万多块,其中一岁多的弟弟罚得最多,现在家里还欠着债。阿萨最小的弟弟和妹妹超生,罚了3000元。
石布的大叔叔家最小的孩子没上户口。和阿惹、沙衣姐妹一起放羊的阿牛,妈妈一直住在外婆家,只是偶尔过来,他家一共六姊妹,包括在外打工的哥哥姐姐,只有两个哥哥上了户口。十岁的阿牛给别人家看着羊,他并不知道,除了贫穷,自己还缺少一份生存的凭证。
上学
火窝小学建在高坡顶上,被支教老师们称作“云上学校”。
爬坡到校的孩子们,也像暂时脱离了家中的泥土地面,过着“云上的日子”。对于这座山区来说,学校像是一座飞碟,降落在他们的生活中。
几位年轻的支教老师分别来自幼教、工程设计和财会行业,带着来自外界的新鲜气息,教着相对宽松的学前班课程。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中,年龄跨度巨大的孩子们一起学习着从认字数数、做手工到唱歌跳舞的课程,盯着老师照猫画虎的姿势羞怯又奔放,有一种在外界不多见的虔诚。
一年以前这里还没有学校,除了极个别富裕家庭送孩子去乡里,绝大多数孩子目不识丁。入学半年后,觉力已经能够工整地写下全家人的名字,虽说他数数字还要掰手指头,不过对他和很多孩子来说,跨进教室门槛本身就是意义。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