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爬梯子给住在村中包谷垛子高处的吸毒艾滋患者递火机。(作者供图)
和爸爸一起吸毒的几个人,都发病了,有两个已经去世。阿惹的舅舅说,以前高峰期,一年村里要死去两三个艾滋病人。村里吸毒的人还剩五六个,大都是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把家里的猪羊牛卖了买毒吸。艾滋的阴影下,年轻人对于吸毒已经不敢轻易尝试,结婚时要双方去医院检查,没有艾滋等疾病才结婚。阿惹邻居家的一个少年去年结婚,就走了这套程序。
吸毒对这个靠近昭觉县的村庄的重创,在眼下仍历历可见:村头坐地晒太阳的人群中,地上坐的两个男人都吸过毒,一个是喝醉了酒吸,一个曾经开商店,别人拿毒给他吸换取赊货,商店在一年前垮掉,本人上了瘾却吸不起;一旁站着的村文书自己也有曾经吸毒之嫌。据文书讲,自从十多年前毒品传入村子,在2005年左右达到高峰,共有30多人吸过,10多人死亡。加上连带导致的各种死亡,几乎没有家庭可以幸免。
毒瘾之外,酗酒和抽烟都是替代。村中的一个年轻人讲,喝酒时不要菜,一两斤酒量稀松平常。在外打工时朋友喝酒唱k,酒量一般的他要喝掉五六瓶啤酒,人数多的话,每个人晚上要花1000多块。过年回家的连日串门,和平时婚丧宴会上,更要一醉方休,哪里醉哪里睡,成堆的酒瓶在村落中四处可见。友色的“床”上,须臾不可缺的是五块一包的香烟,一天要抽两包以上。旱烟杆也常常叼在女人的嘴上,索布的二妹妹已经在学大人吞云吐雾。
坐在阳光下,点燃一支烟,友色脸上看不出悲喜的神色,像是这个村庄的面目,在经历了如此多的死亡和悲伤之后,仍旧平淡地生活着,领受微风、阳光和出产,也繁衍着众多的孩子。
家住牛牛坝的阿木、阿鲁两姐妹,妈妈和爸爸相继在数年中过世,原因是爸爸在外地做生意期间吸毒染上艾滋,又传给一同出门的妈妈。以前家境不错,爷爷一辈传下来不少临街地皮,父亲因为吸毒需用钱,都廉价卖掉了,连同自家的土坯房。
两姐妹从出生以后,一直住在临时的出租屋里,或寄居在奶奶家。妈妈去世时父亲在劳教,家中已经一无所有。阿木和阿鲁“觉得自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吃穿不一样。”今天在两姐妹身上,仍显露着营养不良导致身材矮小的后果。
爸爸从劳教所回家,身体已经很不好,两年之后去世。这期间父亲终于彻底戒掉了毒瘾,起因是阿鲁和爸爸之间的一次直接冲突。一个爸爸以前一起吸毒的朋友找他,请他吸粉。为了安抚阿鲁还拿五块钱给她。阿鲁把五块钱和桌上的白粉一起打落,推倒了准备吸粉的爸爸,骂他说,“你还想进监狱吗?”骂着爸爸的同时阿鲁痛哭起来,朋友尴尬地说着“没事,没事”,离开了。
以后爸爸再也没吸毒。爸爸很心疼两姐妹,得病后不再带着阿鲁睡,甚至不让女儿们碰一下他的脸。有一次阿鲁闹着非要跟爸爸睡,被爸爸坚决拒绝了。
爸爸去世之间不久,阿鲁曾经一个人陪同爸爸到县医院看病,照看了他一个周。爸爸症状已经非常严重,咳血,脱皮,肚子痛,脸色黑得有点瘆人。“爸爸说他好不了了,要死了,让我要努力学习。我有点不相信,就像妈妈去世前一样。”
爸爸去世以后,按照风俗在山上烧掉了,就在以前烧化妈妈的地面。烧化时不让孩子在场,但以后姐妹俩会不时地去探望。
从奶奶住在牛牛坝后坡的土屋出发,穿过干涸布满淤泥和垃圾的涧壑,经过覆盖竹叶的小路和开花的苜蓿地,来到一片铁丝网围住的集体树林,姐妹俩熟练地掀起一个缝隙,从下面钻过去。在有些荒疏的杨树林中走上一截,就到了父母骨灰烧化的地方。荒草中有一小片地面没有覆盖草皮,附近的一棵杨树似乎在火葬中被烧焦了半边树皮,这是仅有的标志。
姐妹俩面朝这片小小的泥土,低头坐着,任沉默的时光流逝,有时会轻轻跟父母说一两句话,又像在心里没出声。手里没有百合香、酒或纸钱,也没有一束野花,只有沉默。这是大凉山彝人悼念亲人的方式。
惊心动魄又饱含痛楚的往事,在微风中消逝了,只留下隐约的气息。在沙衣和阿惹家屋后的小路上,雨后阳光近于透明,对面山坡似乎在一天中变为深青,失去了几个子女的外婆倚在摊开的查尔瓦上,眯缝着眼睛领受阳光,轻轻哼唱古老的彝语歌曲。妈妈在附近缝补查尔瓦,身边偎着最小的两个弟妹。沙衣和阿惹攀上了一棵椿树,采摘初生的椿芽。轻柔的微风和生长的气息,抚平了昨夜的记忆。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