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述命令选编显示,1998年8月8日,荆州市荆江分洪前线指挥部在一份发给上级部门的电报中提到,由于转移仓促,来不及准备,转移群众只注重带贵重物品,转移中生活用品极缺。几个安全区“两天一夜大部分群众只吃了一点干粮……饥饿时到附近找毛豆、苕藤子充饥”。
这些转移到安全区的村民,经常跑到安全区的围堤上,远远望着空荡荡的村庄,“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看着自己家要被洪水淹没,伤感呗!”马林说。
村民转移后,按计划要被洪水淹没的村庄里,所有房屋的门窗都打开着,只有被放生的牲畜和家禽在村子里游荡,不时发出叫声,声音回荡在夜幕下的村庄。
在堤防上、安全台上,蛇虫鼠蚁也窜了出来,与临时搭棚安置的转移群众一起躲避洪水。
回家
原定于当年8月16日晚12时起爆埋在荆江分洪区闸拦淤堤里的22吨TNT炸药,最后没有炸响。
次日,最厉害的第六次洪峰顺利通过沙市,荆江水位在超出45米的分洪水位后开始回落。
前述命令选编显示,自当年8月6日紧急转移后,20多天时间内,荆江分洪区曾两次准备分洪。
这20多天,分洪区经受了第四、第五、第六次特大洪峰的考验,直到26日上午10时,第七次洪峰顺利通过沙市,气象预报长江上游和三峡区间已无更大洪峰。
当天,由时任荆州市市长、荆前指指挥长王平签发,荆前指向湖北省分洪前线指挥部和湖北省防汛抗旱指挥部请示,在沙市水位下降到44米以下时,取消荆江分洪区运用准备的有关命令。
离家近20天后,胡启章一家人又拉着板车拖着结婚时买的彩电回到村里。路边死猪、死鸡鸭在炎热天气中腐烂,恶臭味弥漫在整个村庄,蚊蝇漫天地飞……卫生员穿着防护服背着喷雾器逐村逐户地消毒。
胡启章笑了笑说,“那时候那还顾上担心,归心似箭嘛”。
埠河镇村民吴女士回忆,当年返回家中后,“田里也没收什么可收的了,棉桃都被棉铃虫吃光了”,那年虫害本来就很严重,加之转移后农田荒芜,没人管理,棉花几乎绝收。
“那时候哪有什么补偿”。回到家的胡启章点了点数,转移时被他放生的十几只鸡基本还在,猪丢了一头,“后来听说是村里一家人当成是他家的猪,关到他家圈里去了,我去要也没要回来,就算了,那家人也挺困难的”。
《蓄滞洪区运用补偿暂行办法》直到2000年才颁布实施。
前述命令选编中一份1998年8月26日公安县转移损失情况报告显示,截至8月26日,这次转移造成的经济损失达20.03亿元。
大转移过程中,也造成了一些人员伤亡。该报告称,分洪转移中一共伤亡1644人,其中重伤473人,死亡99人。其中触电、车祸、摔死、挤死、撞死、投水、中暑、服毒死亡21人。另外,在转移过程中,因生活、医疗条件有限病死的就有78人。
到当年9月22日,参加抗洪抢险的解放军和武警部队官兵全部撤离抗洪第一线,这次大洪水正式结束。
马林还记得,军队撤离时,村民们含泪夹道相送,连续数日,爆炮竹声响彻云霄。
“有三峡兜着呢”
18年后,由于最强厄尔尼诺影响,国家防总多次称,2016年“发生大洪水的可能性很大”、“以防御‘98+’长江特大洪水为目标”、“做好应对大灾的准备”。
马林近日上网浏览过有关防汛的新闻,知道今年形势比较严峻,但她和家人都没觉得紧张, “有三峡了,我们这里还用得着分洪?”
“等孩子三四岁能记事了,我就带她去三峡看看。”马林边哄怀里不到一岁的婴儿,边告诉澎湃新闻,“村里人想去看三峡的心情,比想去北京看天安门还要急切”。
公开资料显示,三峡水库防洪库容221.5亿立方米,分为对城陵矶地区进行防洪补偿调度库容、对荆江河段防洪补偿调度库容、防御特大洪水的库容三部分。
公安县一位熟悉县情的官员告诉澎湃新闻,三峡工程在做宣传的时候,“都会来找我们公安县,公安县是三峡最大的受益方”。
“有三峡兜着呢!”谈及可能的大洪水,当地一位75岁村民的说法代表了荆江分洪区内很多人的心声。采访中,公安县的政府官员和村镇的群众一样,提起防洪都会说到三峡工程。
澎湃新闻从公安县水利局获得的一份文件中写道:“三峡工程使荆江河段的防洪标准从十年一遇提高到了百年一遇,荆江分洪的应用机遇降低了十倍。”
公安县水利局水情科科长向世朗告诉澎湃新闻,自2013年开始,公安县大部分地区连续三年没有防汛。
“以前每年到汛期,我们都要到堤上去防洪。”在胡启章印象里,自从有了三峡工程调蓄洪水后,村里已有五六年没巡过堤防过洪,青壮劳力现在都出去打工了,留在村里大多是老弱妇孺。
“长期喊狼来了,狼来了,结果没来,所以麻木了。”夹竹园镇陈榨村村长刘连华认为防汛年年讲,但是都没来大洪水,村民思想上都有些松懈。此外,当年1998年那样的大洪水都顶住了,后面又修建了三峡水库,大家都觉得今后不会再分洪了。
湖北省荆江分蓄洪区工程管理局办公室副主任陈新宇的担心是:“百姓对防洪麻木不是最可怕的,要命的是我们管理者上上下下不能也都麻木了”。
长期从事水利工程宏观问题、防洪理论与方法研究的全国人大代表、清华大学水利系教授周建军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敲警钟:把长江洪水安全都寄托在三峡等工程上是危险的。
周建军说,防洪在某种意义上和国防一样,尽管战争几率小,但必须防。况且,现在气候变化大,很多风险几率也在变化,加上沿岸经济生活越来越难以承受大洪水破坏,所以不能大意。人类还没有办法控制所有洪水,所以未来在长期时间内,紧急时分洪仍是不能避免的措施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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