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济周刊》记者从多个村的村民处了解到,政府以一年大约500到600元/亩或600斤谷子/亩的价格将土地租走种树。但很少能按约定支付租金,甚至一直拖欠至今。
这让老百姓很不满意。一些地方,政府白天种树,老百姓晚上拔掉。种了拔,拔了又种,树苗很快就死掉了。
各地为完成“一大四小”任务应付突击检查,不舍昼夜,甚至在8月的高温之下在公路两侧抢栽树苗,各种荒诞行径层出不穷。
挖大树种小树现象随处可见,某县的一位乡镇党委书记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在他所工作的乡镇,主干道两旁原来已经长满了大树,因为要迎接苏荣的检查,那些新树苗要移到最显眼的通道,大树被迫挖掉移走。“然后,县里的领导拎着这么丁点大的小树让我去种上,真是天大的笑话。”
上述官媒的记者说,2012年,“一大四小”推行期间,自己发现一些省道两边新种的树压根没有根部,“就是一根根棍子插在公路两边,督查组的人难道是瞎的吗?”
而在像崇义、铜鼓这样森林覆盖率已经高达87%以上的县,也被要求完成同样的种树任务。“倡导多种树是对的,但这样‘一刀切’,根本不符合实际。”铜鼓的一位官员对《中国经济周刊》记者说。
“一大四小”被诟病的荒诞行径还有,江西省本身盛产苗木,但大多数的苗木却舍近求远,从外省调入。
以 “一大四小”工程中被统一要求广泛种植的杨树为例,“杨树苗木大多从山东省购买,经过长途运输,刚到江西不久就要死掉一批,种下去之后,即使能存活下来应付检查,第二年也会死掉。”一位林业系统的官员向《中国经济周刊》记者解释说,当年种了那么多的杨树,现在却很难见到活着的杨树,是因为杨树并不适合江西潮湿、炎热的天气。
因其荒诞和滑稽,民间评价“一大四小”工程说:一大四小,纯粹乱搞,田里栽树,岭上长草!
“一大四小”是个“无底洞”?
这场持续数年的庞大工程实际究竟花了多少钱,这是一个严肃而敏感的问题。
按最初测算,“一大四小”工程总投资为120.91亿元。2010年8月出台的《关于完善江西省造林绿化“一大四小”工程建设规划的意见》将工程总投资增加到了225.36亿元。当时计划从如下渠道筹集这些资金:1.争取国家林业重点工程投资;2.省级财政部门每年安排3亿元“一大四小”造林苗木补助专项资金;3.林业部门育林基金和森林植被恢复费投入;4.相关部门筹集资金79.48亿元;5.外国政府贷款造林投入等。
但有媒体报道称,2008—2012年,5年间,江西省林业投资资金和园林绿化固定投资资金总计约535亿元。
而据江西2012年《国土绿化状况公报》显示,在工程后期,仅2012年一年,“全省投入造林绿化资金近110亿元”。
“整个‘一大四小’究竟花了多少钱?这基本上是一个无底洞,甚至连省级的数据也许都并不准确,有些钱根本没法往上报,也有不少地方呈报的是数字的大跃进。”上述江西省政府官员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那时候的考核原则是资金投入越大,省里越表彰。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比如,据公开报道,2008—2012年,江西某国家级贫困县造林总面积在江西全省列前三,总投资达8.77亿元。
一些县的财政并不足以支撑如此庞大的绿化工程投资,甚至因此而债台高筑。但这并不影响它们被视为“一大四小”工程样板县而获表彰。
庞大而缺乏有效监管的资金投入带来的不只是浪费,还有腐败。
据《江西省委关于中央第八巡视组反馈意见整改情况的通报》,江西省448名审计人员分成112个审计组,进入各市、县(市、区)对“一大四小”工程财政资金使用情况开展专项审计,审计中发现的问题就有:一些项目未按规定履行政府采购、招投标;挤占挪用造林绿化财政专项资金;个别地方存在套取专项资金行为。
而在媒体的披露中,苏荣家属也插手了“一大四小”工程。有报道称,苏荣弟弟曾介绍一苗木商人到江西做生意,该苗木商通过“一大四小”赚了5000万,送给苏荣弟弟1000万。
权力最大的林业厅厅长
如今,闹剧终于要落幕了。
多位江西省官场人士接受《中国经济周刊》记者采访时认为,强力推行“一大四小”是刘礼祖迎合苏荣之举。在他们看来,刘礼祖对苏荣的迎合在“一大四小”之前便已有迹可循。
2008年6月,苏荣提出在江西省全省范围内公开选拔1000名左右副厅级后备干部,建立省管后备干部人才库。一个月后,刘礼祖跟进,在江西省林业厅提出,在全厅范围内公开选拔60名左右副处级后备干部,建立厅管后备干部人才库。
“刘礼祖的执行力太强了,这样一个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是错误和荒唐的决策,当时的阻力那么大,他都不怕,硬是把它给强力推行了下去,带来的破坏力十分惊人。”上述江西省政府官员评价说,江西省林业厅乃至整个江西省林业系统的权力和地位,在刘礼祖手上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那时候的林业部门一个处长下去调研,绝对是县长县委书记亲自陪同。”
在通常相对弱势和边缘化的林业系统,江西省林业厅在“一大四小”工程强推的数年里所能拥有的权力和地位极其罕见,它一度被称为是“全国最有权力的林业厅”。
彼时,“一大四小”的考核机制由林业厅来制定,并主要由林业系统的官员组成督查考核组对各地进行不定期督查和年度检查考核。
据说,刘礼祖甚至在年底的电视电话会议上,对着全省的县委书记、县长说,“如果完不成任务,我就到你们这里来过年,我可以把你们撤掉。”
苦不堪言的基层干部编了首歌谣:小树小树快长大,长大好见刘厅长!
有人将这首歌谣学给刘礼祖听,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他说,“这也不能怪我,我也是没办法。”
据说,刘礼祖认为自己在这场造林运动中是最大的“功臣”。但在2011年,江西省选拔的一批副省级后备干部中,刘礼祖没在其列。这让他很不痛快。在当年的全国两会上,中央领导来参加江西代表团的审议,很关心江西的集体林权制度改革。刘礼祖被安排发言。“当着中央领导的面,他说,集体林权制度改革的关键是要培养林业干部,解决干部的问题,我们年纪大了,会死,要重用这种干部。”在场的一位人大代表向《中国经济周刊》记者回忆说,刘礼祖的发言明显带有情绪,当时苏荣及江西的其他主要领导都有点坐不住了,场面一度很尴尬。
2012年2月,苏荣离开江西前一年,刘礼祖升任江西省政协副主席。
从林业厅厅长晋升到副省级干部,无论在江西省还是全国来看,都罕见先例。
当时很多人猜测,苏荣退了之后,刘礼祖的下场会很悲剧。只是,谁也没有料到苏荣会落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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