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学教授戴锦华,被不少人称为“中国的苏珊桑塔格”;其广为人知的三大理论专长,是电影批评、文化研究和女权主义。
在中国电影产业飞速发展的背景下,戴锦华近两年在媒体的发声,多半围绕着电影展开。而这一次,澎湃新闻请戴锦华教授专门谈女权主义。
就女权主义而言,戴锦华不仅是一位杰出的研究者,更是一位偶像级的践行者;在过去三十多年的时间里,这位女性学者以其深邃的思想、智慧的锋芒和热情的关怀,唤醒和激励了无数对学术、事业或理想有所追求的中国女性。
戴锦华告诉笔者,这两年,她经常接受媒体的采访,但却很少单独地谈论性别问题;因为在她看来,这十多年来的性别议题经常是一种“表征”,其背后是一个更大的、更纠缠的、更急迫的社会问题。当然,那些社会问题会表现在女性身上,最终,也会首先地降落在女性身上。
北京大学教授戴锦华
“多妻制”的幽灵被资本复活
鸿帆:就在前不久,国内“新儒家”的几位代表人物,纷纷发表了一些对女性极为不敬的言论,比如“只有儒家才能安顿现代女性”,比如妻妾制有其“合理”之处。看到这些言论,我个人很是震惊,也很愤怒,不知你的感觉如何?
戴锦华:面对这些丑陋的、老旧的、又是熟悉的论调,我不震惊,因为这样的东西其实一直以各种名义出现;我也不愤怒,因为愤怒本身是最无力的一种情感。
事实是,我不喜欢控诉性的、悲愤性的情感。即使我控诉了我的对手、我声讨了万恶的男权制度,但那并不能够帮助我完成自身的建设和解放,也不能支持我继续打开一个新的局面。
鸿帆:那就请你理性地、冷静地分析一下那些言论的背景和由来吧。
戴锦华:今天的“新儒家”们重提所谓“传统”的言论,发生在中国崛起、中国文化主体自觉性的大背景下。大家已经越来越真切地感觉到,西方逻辑,或者说西方文化、普世价值,在我们这儿逐渐错位或无效。这种自觉会渗透到我们的日常生活中,然后就会出现一种最简洁的回应,就是说中国有漫长而连续的历史,正是那种连续的历史构造了今日之中国。
然而当你用“文明连续论”去回应的时候,当你把传统文化当成一个解决今日现代化之困境的药方的时候,你可能并没有意识到,你所谓的那个“传统”已经在过去的一个世纪经历了密集的、反复的摧毁。要知道,20世纪的中国经历了人类历史上所有样式的革命,而每一场革命都是一次摧毁。
传统文化中当然包含着丰富的文化遗产,但是它在反复的摧毁中,变得已经不能自动启动。“传统的现代化”命题从“反传统”的五四文化运动时期就提出了,但一百年都没有完成。为什么?因为它无法被启动,它不再是活着的知识。
鸿帆:你的意思是,新儒家对于“传统”的召唤,其实是没什么用的。
戴锦华:是的,直接祭起传统文化的东西,充其量只是召唤了一个幽灵。所以我们对这种言论不用那么恐惧、愤怒或者担心。这是一种非常无效的论述;它已经被隔绝在我们之外。
我们拒绝倒退,但更重要的是,倒退是不可能的。现代历史开启最大的幸福和悲哀都在这儿——它使得任何倒退都只是一种想象。
鸿帆:你所说的是相关论述在现实中的无效性,但我依然愤怒于他们可以如此明目张胆地表达如此陈腐的价值观。
戴锦华:许多人在批判现代性的时候,总是会重谈历史、重谈传统、重谈文化——尤其是非西方文化的价值。但是,整个前现代性有这样两个基本事实:一是阶级压迫,二是性别压迫。然而传统论者却对这两个基本事实故作无视,或者说,那根本就是他们内心所拥戴的事实——所谓“尊卑有序,男女有别”。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