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早在李雪出生的5年前,1988年,公安部、原国家计划生育委员会就联合下文,禁止将计生证明、超生罚款与户口登记捆绑。
但各地为了推行计划生育政策,普遍采取了将计生与上户口等权益捆绑的“土政策”。“上户口虽然不需要缴纳社会抚养费,但不挂钩,如何约束超生呢?” 山东省一位不愿具名的计生工作人员告诉记者,“这是特定时期的无奈之举。”
据不完全统计,2014年,全国至少有20个省(市、自治区)有明确的规定或案例,上户口必须出示计划生育相关证明,其中北京、上海、辽宁、四川、河南、湖北等6个省市在省级户籍制度上明文规定,将计生与户籍挂钩。
国家发改委宏观经济研究院副研究员万海远于2014年完成的“黑户”调查报告也显示,由于多年来“新生儿落户”与“超生罚款”捆绑成为通行的政策,大量家庭没有及时到派出所办理落户手续。“这在客观上带来780万新生儿没有户口,并成为‘黑户’产生的源头。”
“我超生犯错,可是为什么要让孩子承担呢?”白秀玲无法理解这个逻辑。更何况5000元对于当时这个穷困家庭而言,是3年不吃不喝的总和,“我们哪有那么多钱啊?”
没户口,法院不让进
“她连疫苗都没打过。”回忆起往事,白秀玲的眼眶噙满泪水。按照国家规定,婴儿都要免费接种疫苗,但只有在卫生部门登记了新生儿住址的才能接到疫苗通知,可李雪连户口都没有,更不用说户口住址。
1995年,李鸿玉和白秀玲开始带着3岁的李雪上访。在反反复复上访了一年多后,1996年崇文区信访办曾给他们一个明确的回复:开除白秀玲,单位处理正确,不能改变;至于户口问题,需要他们写出检查直接向公安部门提出申请或给区长写信,经区领导批示给公安部门按户口管理规定办理。
这条模糊信息,一度让夫妇俩以为户口有望了。可是,在写了检查,寄了给区长的信后,满怀希望的他们,等来的却是“无人搭理”。
1998年,李雪已经到了上小学的年纪。李鸿玉央求侯庄居委会给李家附近的桃杨路三条小学写了一封信,请求照顾李雪入学。
可当李鸿玉拿着居委会开具的信、户口本和两本残疾证带着李雪去报名时,校方却坚决拒绝。第二年,学校还是不让李雪入学。
两次拒绝,让李雪从此失去了接受义务教育的机会。
进不去学校,李雪开始自学。已经上了初中的姐姐李彬教她学拼音,学会了,她就自己看着字典学。然而,受到家庭的影响,姐姐初三毕业便辍学就业补贴家用。李雪的教育也仅维持在小学四年级的水平。
有一回跟着妈妈去买菜,李雪看到学生放学,在街上就哭了起来,“妈,我想上学。为什么我不能上学?”
看着眼泪汪汪的女儿,白秀玲只能强忍泪水,“孩子,你没户口,上不了学。”
上不了学的李雪,只能每天呆在家里,“没有朋友,也没有童年,相当于跟社会脱轨了似的”。姐姐李彬觉得,妹妹小时候很胆小,见到陌生人总是怯生生的,不敢跟人说话。“她也不喜欢照相,因为户口的事儿,有些自卑。”
这样的自卑,在万海远的“黑户”调查也得到印证。他发现,“黑户”在心理上没有认同感和存在感,心理健康程度普遍较低。“经常觉得郁闷和忧郁的比例超过34.6%和15.7%。”
在日常生活中,李雪处处感受到没有户口带来的不便和限制。尤其是随着户籍与越来越多的社会福利捆绑,身份实名制渗透到生活的各个领域,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一切需要身份证的事情,都与这个叫“李雪”的人无关。没去过博物馆,没住过旅店,没有银行卡,没收过汇款,现在连快递都寄送不了,甚至想要去药店买盒康泰克,都被售货员拒绝。李雪用爸爸的身份证办手机号码,用妈妈的医疗本看病,用姐姐的图书证借书。只要是需要用到身份证的地方,她都没办法独立办到。
从李雪家走路到北京南站只有2.8公里,可是22年来,她从没出过北京。去过最远的地方是香山。
她没谈过恋爱,也不敢想象有一天能够像姐姐一样结婚生子。“结婚证都领不了。”一说起来,李雪就眉头紧皱。
更让李雪感到无奈的是,有一回她独自去法院递交材料,法院却让她出示身份证,否则就不让进,“可是我是原告,就是来诉讼户口的啊!”
生活就是起诉、上诉
上访要不来户口,李鸿玉一家四口从1998年开始去法院起诉。
先告永外街道办事处计生办,再告永外派出所,然后是崇文区计生办,最后是崇文公安分局。先李鸿玉告,又以白秀玲的身份告,再以李雪的名义告。
李鸿玉还让两个女儿都自学法律。李雪还小时,由李彬写诉状;后来李彬在肯德基打工,又做了一份兼职,忙不过来,李雪便开始自己写诉状。
结果通常都是:一审,败诉;上诉,败诉;申诉,败诉。申请抗诉,驳回;申请再审,驳回。
16年间,除了诉讼的主体不同,官司的结果全都一样。每当接到败诉的消息,李鸿玉就坐在破旧平房外的院子里抽烟,一声不吭。两三块钱一包的红梅,他一根一根不间断地抽,直到把一整包烟抽完。
这时候,李雪总会走过去说:“爸,您别抽了,对肺不好。”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