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没有中心思想”
环球人物杂志:提到西安事变,就不能不说蒋介石和张学良之间的关系。据说,他们之间有很多误会,而有些误会是因为两人都说方言,彼此听不懂对方说话而引起的。是这样吗?
张友坤:张学良是东北人,直到晚年,乡音未改。他自己披露,和蒋介石的矛盾起源于蒋听不懂他的东北话。“误会很大,我这人有时说话转弯子,他就听反了。”张学良举例说,蒋介石问他愿不愿意去办某件事,他反问:“我为什么不去?”意思就是愿意去,蒋介石却认为这是疑问句,表示“不去”的意思。
张学良还说:“蒋先生一生气就讲奉化话,我简直听不懂。这听话听不懂有很大关系,你也不能老问他。”
环球人物杂志:除了语言误会,他们二人根本性的分歧是什么?
张友坤:政治观点上,说穿了就是对待共产党的态度不同。
张学良曾两次申请加入共产党。1992年,他在同张之宇谈话时说:“一般人都不知道我的心理……我可以说我就是共产党。”“我跟共产党有来往,早就有来往。政府是一点儿不知道。一点儿不知道?那就是他们作特务的工作!”“换句话说,我是同情共产党,我认为共产党对中国有益处,而且认为共产党是爱国的。”“不但同情他们,我拥护他们,这是真正我内心……”
环球人物杂志:在《口述历史》中,张学良多次评价蒋介石,说“蒋介石的贡献只有黄埔军校”。您认为这番话是根据事实,还是夹杂个人情感因素?
张友坤:当然会有一定的个人感情在里面。张学良被幽禁期间,条件一度很艰苦,连洗脸水都没有。过去因为种种原因,他不想或不敢表露自己的真实态度。在这次的《口述历史》中能看到,就政治层面讲,张学良一反过去吹捧蒋介石、大骂共产党、贬低自己的态度,赞扬毛泽东、佩服周恩来。
谈到毛泽东和万里长征时,张学良说:“毛泽东这个人啊,天生能领导。都是带兵的,万里长征……我要领,会领没了,他(士兵)不跟你走,他跑了。他(毛泽东)能统御,他有这个力量。”
他点评周恩来:“连我的部下、杨虎城的部下都听他的。他说出的话很有道理。这个人好厉害,不但会讲,也能处置事情,是我佩服的一个人。”
对蒋介石,张学良如此评价:“我本来是很尊重蒋先生的,但后来就不尊重他了。他要有机会,他真能当皇帝。他的思想非常顽固……他没有中心思想,他的中心思想就是他自己……那是唯我的利益独尊主义。”他还讽刺地说:“蒋介石是个投机取巧型的买办,好吹,什么‘几年准备(反攻),几年成功’,这样只会失信于民。”“他不用人才,用奴才,何应钦就是一个奴才。”等等。
环球人物杂志:但是张学良一直尊称蒋介石为“蒋先生”,还在蒋去世之后写了挽联“关怀之殷情同骨肉,政见之争宛若雠(音同仇)仇”。对于这副挽联,您是怎样解读的?
张友坤:张学良向来都是把政治问题与个人感情分开的,可惜的是他把个人感情看得太重,超过政治。我认为这既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张学良和蒋介石的关系是割不断、理还乱,恩恩怨怨几十年。他明知自己与蒋介石的政见之争已不可调和,但仍对其“讲忠讲义”。即使他承认蒋介石并不值得尊重,但写挽联时关怀依然放在政见前。
“我最爱的在纽约”
环球人物杂志:张学良的爱情一直为人们津津乐道。《口述历史》中,张学良对自己的感情生活是如何评价的?
张友坤:张学良对感情一向坦率,他曾说自己“平生无憾事,唯一爱女人”。在谈到赵一荻时,他更是坦率得惊人,直言“她是对我最好的,但不是我最爱的,我最爱的在纽约”。
《口述历史》中很多地方提及与张学良交往颇深的女性,但出于对当事人的尊重,内容做了删减,有些人则只保留了姓氏。
环球人物杂志:张学良曾评价自己的人生:“我的事情是到36岁,以后就没有了;从21岁到36岁,这就是我的生命。”他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张友坤:他终生最大的遗憾是没能参加抗日战争。他多次上书蒋介石要求参加抗战,都被蒋介石拒绝。
环球人物杂志:张学良晚年为何定居夏威夷,既远离台湾,也不愿回大陆?
张友坤:我自己分析,应该有4方面的原因:一是政治期望。1991年,他在美国与吕正操将军会晤时表示,愿保留自己的特殊身份,不过于亲近两岸任何一方,一旦有需要,他可以两边走走,做点工作。二是环境干扰。张学良获得自由后常说,自己是远离政治漩涡的闲云野鹤,其实不然。他始终都是各方关注的人物,想回东北家乡走走,还须向“总统”请假,说明他并非寻常百姓。他怕回来会给两岸关系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三是家庭方面。和他共患难的赵一荻怕好不容易获得的宁静生活又改变。四是身体原因。回来的最佳时间应是张学良赴美不久,那时他身体还健康,此后就日渐衰弱,赵一荻也一病再病,两位老人都只能靠轮椅行动。第五,张学良说,他回大陆的条件是两岸关系的缓和,越缓和,他回来的条件就越成熟。
环球人物杂志:研究了这么长时间张学良,您对他的认识是否改变过?
张友坤:民国不乏英雄,但像张学良这样多姿多彩者,鲜有其人。他集蓝色(国民党一级上将)、红色(说自己是共产党)、褐色(崇拜墨索里尼)、黑色(胡匪崽子)、粉色(花花公子)于一体。每个人对他都有不同的解读,但张学良一直很清醒。他说:“有人说我好,我也没有那么好;有人说我坏,我也没有那么坏,上帝那里有本账。我自己有缺点、有不足,我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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