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永芳在零点之前接到了一个电话,屏幕显示是儿子的号码。她对着电话喊了半天,那头始终没人说话,只有一片嘈杂。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第二天她的世界就塌了。
8月12日晚,她的儿子甄宇航在天津一处危险化学品仓库的爆炸中牺牲,距离22岁生日只有一周。
甄宇航当了4年消防兵,每次出警返回,习惯给母亲报个平安。现在,哭成泪人的侯永芳知道,那个沉默的深夜来电,用尽了儿子最后的力气。
截至8月21日,这场“特别重大火灾爆炸事故”已造成116人遇难、60人失联,其中多数是最早被派去灭火的消防员。国务院专门派出了事故调查组。天津市委代理书记、市长黄兴国表示自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对侯永芳来说,世界已经炸成了废墟。
“航航,妈妈想死你了!”在阴沉的天空下,在殡仪馆的墙角,为儿子点亮生日蜡烛,这位在河北老家摆摊卖袜子、卖腰带为生的母亲一遍又一遍地说。
伤口
从空中俯瞰,爆炸在渤海湾畔的土地上留下了一个巨大水坑,像是流脓的伤口。
事发后最早来到伤口边缘的救援部队,见到的是末世般的景象。8月13日凌晨,天津消防保税支队参谋长张大鹏及其战友在爆炸一小时内到这里搜救。他们是第一支进入爆炸核心区的部队。先期派来的队员已下落不明。
后来者实际上已无法进入现场。那个堆满了集装箱和压力罐的物流公司消失了。到第8天,才初步统计出那个院落里存放了“约40种”危险化学品,包括约700吨剧毒的氰化钠。
公司门口宽阔的跃进路也不见了。在公司东南侧两三百米的位置,救援车辆不得不停下来。炸碎的集装箱铁皮扎坏了很多车胎,只能先清出一条路。
他们的身边是一处停车场,大片的新车正在燃烧。据事后清点,被波及烧毁的汽车有3000多辆,使这里成为一处汽车的火葬场。
烟雾弥漫、气味刺鼻的现场一直在爆炸。声音不是很大,但每一声都伴随着目测有十几米高的蘑菇云。直到天亮,爆炸声才变得稀疏。不过,随后的几天里,爆炸的声音和冲天的烟柱一直没有真正断绝过。
在冲天的火势下,地上被炸坏的消防栓汩汩往外流水——这是大坑积水的一条源流。
火势压住之前,真正的搜救很难开展。消防车千辛万苦开到了瑞海公司南侧的吉运一道和跃进路,支起高压水炮,向院内的一处仓库打去。肉眼可见,里面堆放的都是容量为25公斤的铁桶。
张大鹏说,头一罐水打进去,铁桶就炸开了,不知里面储存了什么。“我们的战术是引爆。”他说。
水炮的最大射程为五六十米。为了防范风险,负责操作泵档的消防员上车操纵一次,就赶紧往外跑。一罐水只能打35秒。“打一次水,炸一次”,如此反复了几十次。
刚到达时,这支消防部队就发现了4名消防员,一位已经遇难。等到能进入现场,对他们来说,亲眼目睹的牺牲才刚刚开始。
张大鹏介绍,8月13日傍晚6点多钟,他的战友分成灭火和搜救两组。搜救起初沿跃进路由南向北,先从外围搜起。
回家
这天晚上7点多钟,张大鹏在路边草坪上见到了他的多年战友、天津消防开发支队副支队长王吉良。
44岁的王吉良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从后面被一个铁架压住。战友们根据衣服和头发认出了他。他是事发当晚的指挥长,也是牺牲者中职务最高的指挥员。他的战斗服与别人不同,且有一点谢顶,这使他不难辨认。
所有战士都哭了起来。他们的弟兄,一位老兵,牺牲了。
被送到医院时,王吉良的双手紧紧攥着泥土和碎草。同事们痛苦地猜测,爆炸发生时他没有立即牺牲,而是被砸成重伤,经过了痛苦的挣扎。
8月12日晚的灾难太过突然。王吉良战斗服的扣子还没系好就出了门。根据推测,他到现场后首先应该走下指挥车,进行现场观察,然后发出号令,遇上了爆炸。
出事前不久,当了25年消防兵的王吉良对同事王跃说,再过几个月自己服役期就满了,打算自主择业,感到有点累了。
爆炸将这些人或远或近的人生计划炸得粉碎。出事3天前,24岁的战士王琪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叮嘱她把自己的旧衣服和书籍找出来,抽空要捐给贫困地区的小学。
他的父亲王义元咬着牙说:“中年丧子是人生最痛苦的事。我没有办法。”
张大鹏形容自己的心情:“就是死,也得给他背出来,给家属们交代。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叫带弟兄们回家。”
很难说闷爆声不断的现场有真正安全的地方。瑞海公司的办公楼只剩下框架和裸露的钢筋,很多“没有车样儿”的消防车停在附近,这也是找到生还者可能性最大的地方。
在这座危楼前,张大鹏询问和他在一起的中队长侯超:“进不进?怕不怕?”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