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艺术家经常穿行于村落之间,虽然与村里并无来往,但总能碰到村民和暂住者
位于北京花家地的单向空间书店并不好找。在进入一个陈旧的大院之后,沿着右手边一直数到第三个路灯,才能看见一间险些被植物遮住门面的房子。“六环比五环多一环”的展览设在2楼,沿着“咯吱咯吱”响的木梯往上走,一张硕大的北京地图突然出现在眼前。
地图上,黑色的底色将这座城市建筑物的一切细节都隐去,只留下两个绿色的环形,不规则地分割出两个世界。环形之间,散落着40个绿色的点,旁边标注着艺术家的名字和调查地点。
这场展览原本并不在计划之内。这个项目由非营利的二楼出版机构发起,多是靠邀请一些身边熟悉的艺术家,由于资金有限,最初并不能确保会有一个成功的展览。
崔灿灿的工作室和二楼出版机构的办公地点相邻。蓄着胡子,留着长发或光头的艺术家散落在这个叫做草场地的国际艺术村里。他们住进灰砖筑成的LOFT式房屋,里面摆着极具设计感的装饰。他们喜欢用白色粉刷墙面,然后挂上令自己满意的作品,没事的时候就盯着它们抱臂思考。
从洋气的灰砖房子出来,只需跨过一条街,就进入另外一个天地。一米多宽的马路旁挤着几辆自行车,即便是燥热的夏天,住户们也在门前堆放着蜂窝煤。红梅理发店的老板娘盯着对面熟食店柜台上方转动的驱蝇器打了个哈欠,一旁的孩子正操着外地口音打电话:“爸爸,你啥时回来啊?”
傍晚的村口,坐着各种接驳工具的人们进入写着“草场地欢迎您”的大门。这里的外来人口是村民的几十倍。村民把自己的房子加盖成4层的楼房,门上贴着“有房出租”的广告。封闭的空间被隔成许多单间,只要配上一个厕所,一台空调,一扇窗户,便是一个家。
这些艺术家经常穿行于村落之间,虽然与村里并无来往,但总能碰到村民和暂住者,每天有人拉着箱子到来,也有人带着铺盖离开。这个陌生的村落,同一时空中的对比,闯入彼此的生活,又留下许多疑问,它是一个什么样的族群或是世界?之间又存在何种关系?我们真的生存在这样一个从未熟知的空间里吗?
崔灿灿的思考还有很多。他觉得,当五环六环之间成为一个过渡性空间时,它也形成了一个落脚的城市边缘,一座睡城。它可能是新的社会秩序的诞生地,也可能是下一波社会冲突和现实困境的温床。至于它去向哪里,谁都不得而知,但这种身处其中的变化和断层,我们是否有能力去注意,采取应有的介入与行动?又会给我们带来何种回响和冲击?
基于种种疑问,六环比五环多一环的艺术调查开始了。最终,40个调查汇集在一起,像是40个片段性现实的发生。
“它们没有一致的内在逻辑。这些信息混杂着现实生活的残酷,田野调查的碎片,艺术想象力的未知,无论你报以何种情感,这些问题本身都会存在,真实有力,毫不留情地在你的周遭发挥着作用,给予生活回击。”崔灿灿说。
五六环之间生活着北京最有钱的人,也生存着北京最困苦的人
艺术家、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教师梁尔亮参与了六环比五环多一环的项目。他展出的最终作品是两张关系图,图的主角是昌平区东小口村的狗。
梁尔亮把村里的狗划分为垃圾帮、游侠帮、三轮帮、街狗帮、废品帮等帮派,它们有各自的领地,日常生活就是争夺地盘和交配权。
周围的高楼大厦将东小口村包裹在里面,它的北面是大型社区天通苑。狗们在拆迁的废墟上追逐,梁尔亮听说,这里马上就要拆迁完了,留在村里的外来务工者主营垃圾回收。
他走进所有敞开门的院子里,每个房间的门口都堆着一个比屋子还高的垃圾山,有棉絮、板材、金属或是泡沫。院子里的狗从来不会被拴住。“城市里的狗依附于人,村子里的狗从来不依附于人。”梁尔亮说。他每天追着狗跑,村民以为他是偷狗的。
在黑桥艺术区的家里,梁尔亮也养了一只小狗,养狗是那里的艺术家们的时尚。他对这些有时吵得他睡不着觉的动物产生了兴趣,狗是否和人一样,也有自己的生态系统呢?他开始观察狗的习性。
在东小口村十天的“蹲守”里,梁尔亮发现这里的狗从不单独行动,每个帮派都有头狗和跟班一样的“打手”,一遇险境就先冲上去狂吠。操着相似的南方口音,来自同一地区的暂住者告诉梁尔亮,村里的这些狗善于处理与人的关系,对于外来闯入者只是象征性地叫几下,“它们生存状态比较差,必须了解人的动向。这些狗们明白人是主导,会看人的表情,是驱赶还是给它吃的”。
这些狗的外貌跟城市里的狗截然不同,脏兮兮的,瘦得厉害,有的瘸了腿,有的生了病。主人从来不会花钱给它们看病。它们身上带着主人的痕迹,“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狗,在城市里,美女抱着小贵妇,胖子牵着沙皮狗。在这儿,汽车修理店的狗身上沾着油污,收垃圾的人养的狗脏得一塌糊涂”。
流浪狗则更惨一些,因为村子的人口高速地流动着,很多时候,人走了,狗留下了,变成流浪狗。它们很难混入任何一个狗帮派,在夹缝中生存,眼神都是怯怯的。
在这个即将消失的充斥着年轻劳动力的村庄,缺乏安全感的、只能靠自己的狗们四处游荡寻觅着;而在另一个等待拆迁的村庄,行为艺术家白崇民却看到,留守老人和他们老态龙钟的狗,日复一日坐在自家门前百无聊赖地晒着太阳。
白崇民在通州区寨里村已经生活了16年,却一直没有在这里获得归属感。
“始终没有第二故乡的感觉。无论到哪,肯定要跟土地发生关系,像落叶落到地面上,你才感到踏实。”他说。
这是一个以本地人为主的村子。白崇民一家刚搬来的时候,满眼的玉米地,还有结队的羊群,“像米勒的画一样”。晚上开车回家,摇下车窗,空气里都是泥土和青草味儿。
那时,村子相对封闭,有些村民二十几年没有进过五环里,他们管进城叫“去北京”。直到现在,村里仍然依靠大喇叭传递信息:给妇女检查身体、给孩子打疫苗、村里分钱、谁家来了信件,都靠广播。
“这里有两三百户,典型的小村寡民。”一切的变化都是从村外的那条马路拓宽开始。路修好后,这里距离首都机场T3航站楼只有7公里。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