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外滩灯光秀11月初即被否 信息传播缘何卡壳

　　2014年12月31日夜在上海外滩造成的踩踏事件举国震惊。这起“群众自发”的庆祝活动中发生的群死群伤事件，为何事先没有采取足够的疏导防范措施?

　　财新记者采访获悉，早在11月初，上海公安部门出于安全考虑，即否决了外滩传统跨年项目灯光秀的活动计划。外滩的安保措施进而降为(黄埔)区级管理。然而遗憾的是，公众并未对这一信息获得清晰的理解，外滩跨年人群汹涌如常。信息传播的不畅和各方预判的反差，共同构成了这场悲剧的深层背景。

　　灯光秀取消 安保降级

　　外滩传统灯光秀取消、易址到外滩源举行且不对外售票的信息为何没有充分告知和传播?

　　财新记者从相关渠道获悉，原计划在外滩举行的跨年灯光秀活动，早在2014年11月初的申报阶段，就已被上海市公安局重大活动办公室否决。当时这一部门的主要顾虑，前一年的跨年灯光秀活动观看人数太多、超过负荷，今年继续举办会有安全风险。

　　不过，虽然外滩灯光秀未获市局批准，区级的跨年庆祝活动并未停止。其中黄埔区政府牵头，在接近年终的时候，确定在北外滩附近的“外滩源”举行不对公众开放的灯光秀活动，参与人数限定为2000人。而批准进行5000人以下的大型活动，正在区一级政府的权限之内。

　　一位参与紧急预案制定的上海有关部门人士对财新记者说，外滩灯光秀取消后，相应的安保措施也随之“降级”，没有采取封站和封路的较高级别流量控制手段，相关的安保工作以黄浦区公安分局为主，没有过多调集“兄弟单位”支援。

　　这位人士说，以往在外滩举行灯光秀时，市公安局层面就会有四五百警员直接提供支持，这还不包括其他分局调动的警力。同时，市局层面会协调武警支援。而在今年，黄浦区连“平安志愿者”都未成规模动用。

　　由于对形势预判失误和事先准备不充分，当监控发现通往外滩的各道路的人潮有过载的趋势时，投送备勤警力已经非常困难。一位参与备勤的警方人士告诉财新记者，黄浦区临区的备勤警力事发当晚曾接到过出警的指令，但该指令又在不久后取消，因为道路的通行条件太差，开车上路后只会被堵在路上，步行的话距离又过长，无法及时到达现场。这意味着悲剧一旦发生，即无可挽回。

　　混淆的信息

　　上海公安取消跨年灯光秀活动，正是出于人流过于集中可能带来的安全考虑。然而可惜的是，这一重要信息连同安保降级、外滩不封路的安排，并未充分向公众传达。

　　跨年夜前一周，2014年12月23日，上海媒体新民网发布一条短消息称，“记者从多方获悉，连续举办3年的外滩4D灯光秀今年将不再举办”。

　　一家名为“上海轨道交通俱乐部论坛”的民营机构，在其官方微博@上海轨道交通俱乐部则引述了此一消息，提醒网民，此讯息意味着“12月31日晚，外滩地区将不会有大规模倒计时活动，请大家届时不要盲目前往”。但是，@上海轨道交通俱乐部的官微关注人数仅有8万余人，而这条提醒讯息在微博上，只被转发了170 次。

　　12月25日，另一家上海媒体新闻晨报 刊发新闻，针对前述由新民网发布的外滩灯光秀取消消息进一步追踪查询。新闻晨报在这篇题为《外滩4D灯光秀今年或停办》的报道里称，在12月24日，该报记者向黄浦区相关部门进行询问时，“外滩的跨年庆祝活动是否停办仍未确定”。

　　同样在12月25日，上海东方早报则以相对确定的标题《“跨年灯光秀”今年移师外滩源：让路少封些，让交通影响小些》发布报道，着重突出灯光秀移往外滩源后，外滩周边地区的主要交通干道将因不再受到全面管制，更有利于通行顺畅的效益。

　　外滩源和外滩并不是一个概念。然而，外滩源灯光秀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与外滩灯光秀不再举办这一信息在传播中相互混淆。在东方早报的上述报道中，黄浦区旅游部门的一位负责人介绍，改在外滩源举办的灯光秀，将限制观众人数、凭票入场。但报道中，却没有提及灯光秀的入场票，将以何种途径进行派发或贩售。

　　官方正式发布最为重要。然而，由上海市政府新闻办公室主办、拥有530多万粉丝的官方微博@上海发布，则一直到跨年夜前一天的12月30日上午11时，才介绍了“外滩源明晚将上演5D灯光秀”的信息。这条微博中说，“明晚，外滩源2000多名市民游客，将与电视机前的观众一起倒数，迎接2015年的到来”。这条微博的长微博附图中，则另外指出，今年灯光秀将 “启用全新秀场”的特点。但无论是@上海发布的微博本文或长微博附图说明，都只说明现场将有2000名观众欣赏;至于这2000人是如何产生的、一般民众是否有办法透过公开渠道购票?这则微博都未加以说明。

　　在回答网友关于入场资格的提问时，@上海发布只简单回复说“您好，是凭票入场的”。而@上海发布对另一位网友的回复，则比自身发布的微博主文，更加直截地表明，“您好，是外滩海关大楼那边的灯光秀停了哦”。

　　@上海发布在30日发出的这条微博总转发数量，也不过仅400多次，与上海市公共人口相比不过是海中一粟。至于主办这场外滩源灯光秀的黄浦区政府，当其新闻办官微@上海黄浦在转发@上海发布的这条信息时，仅加了一个笑脸，并未再做任何补充说明或提醒。

　　12 月30晚间8时，@上海发布发布微博，告知跨年夜的上海将会在虹口音乐谷、航海博物馆、徐家汇智慧树、东方明珠塔和外滩源等五处不同地点，举办五场跨年灯光秀。但该微博仍未强调，往年在黄浦江畔举行的外滩大型灯光秀将会取消，跨年当夜外滩地区不会有任何特别活动;更未强调外滩源与外滩的不同之处。

　　目前难以获知，在取消外滩灯光秀后，各区及外滩源灯光秀项目继续举办的动机，以及相关安保评估是什么样的决策过程。但是活动调整的信息发布，不仅不够醒目，而且由于与传统项目名称过于接近，极易令公众产生困惑。

　　根据上海市黄浦公安分局的监控画面显示，至31日晚间8时许，外滩地区的人流密度便已达到与去年跨年夜相似的程度。但从31晚间下班时间起，不论是@上海发布或@上海黄浦，都未发出任何外滩将不会举行特殊活动、民众应考虑是否前往的提醒讯息。

　　对于外滩活动调整表述最为清晰明确的，仍是来自民间自办的@上海轨道交通俱乐部。该微博在31日晚间11时6分发出警示信息说，“由于今年外滩取消了大规模灯光秀的倒计时活动(改在外滩源地区进行内部演出)，故今年外滩地区幷未封路。但仍然有很多市民或者出于各种原因，涌向外滩地区，导致目前外滩地区人多拥挤”,微博的标题还明确强调“外滩现场人多拥挤;无倒计时请谨慎前往”。

　　然而这条完整呈现相关信息和现场情况警示的微博，也只有 299人转发。此时，距离踩踏事件酿灾，只剩不到半个小时。

　　传播失位的原因

　　连续在黄浦江畔外滩举办了三年、已成为上海市民共同记忆之一的外滩跨年灯光秀，在今年的跨年夜不再举办，而是改到名称类似、距离约在五百公尺外的外滩源广场举办。对于这一重大调整，政府应如何传播才能达致预期效果，而非自动降低安保措施听任公众各行其是呢?

　　中山大学传播学教授李艳红认为，决定信息传播力度和效果的三个重要因素，分别是信息传递的渠道、信息本身的属性，以及信息传递的环境。当传播者越能够减少信源抵达民众的中间环节，传播效果就越好。而信息本身的内容是否足够清晰、是否连贯重复放送，也会影响传播效果。如果信息本身的内容含糊、传播的频率和内容不连贯，则其抵达受众的效率，和影响受众行为、判断的说服力都会下降。至于信息在传递时，舆论环境中是否存在“噪音”——亦即受到其他不精准和纷杂的信息影响，则是决定传播效果的关键。

　　李艳红指出，从传播学角度分析，这次“上海灯光秀转场易址”的消息未能取得预期的传播效果，是因为发布主体未能有意识地设计、推动这一关键信息的传播。事后回顾，包括政府部门仅依靠官微平台、发布渠道过于单一;上海本地的大众媒体参与和报道不够充分，报道距离活动举行的时间前置量太短;上海周边城市的大众媒体大多缺席、未加扩散报道等环节，都体现出有关政府部门未能用尽各种渠道、特别是没有充分调动和运用大众媒体参与关键信息传播的疏失。

　　李艳红称，上述信息在发布时的表述清晰度不足、信息传达内容不一贯、信息发布时间迟滞，未能提早并连续发布，都是造成“今年外滩是否停办灯光秀”、“新的灯光秀场所在哪里、能够去多少人、谁能够去”等关键信息，难以抵达大多数受众的原因;而这些信息，更无法对大多数受众产生有效的说服效果，从而改变其行为模式。

　　即便在民众具备充分认知的基础上，民众对行为模式的判断，仍取决于许多其他因素。李艳红举例，“对有的民众而言，即使知道灯光秀转场，他可能还是愿意过去试试运气”。而此时，政府的信息就不能只是“告知性”的、还必须设计成“说服性” 的内容。但这一次，上海市有关当局的临机应对显然缺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