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翻看我插队期间的知青日记,有不少那个年代难解的疑惑:我们是来向贫下中农学习的,可有些贫下中农在劳动中一点积极性都没有,队长一不看着,就抓紧空上地头抽一袋烟。
知青劳作 资料图
作者:吴明远、李奇宏,原题为:《吴明远:插队日记里的青春》
☆讲述:吴明远,男,64岁,1968年知青。☆整理:李奇宏
背井离乡14个人组成“知青家庭”
年逾六十的我,家中一直珍藏着一张放大的黑白老照片,照片上,两面大旗迎风招展,旗上印着毛主席头像,旗下是一群挤坐在黄河岸边的黑压压的青年学生,有人捧着毛主席画像,大多数人低着头,读着手里的毛主席语录……我看见犹带稚气的自己露着大半边侧脸,认真看着手里的语录;一个低得几乎看不到的小脑袋,是我的儿时玩伴和同学、当时年仅16岁的雅男;前排一个表情恬静的女生,是大我5岁的庄宜诤,她身边不远处是我后来的妻子留钕铜。
这张照片摄于1968年12月29日,当时我根本不知道,有人端起相机,纪录下了那个年代里最富特色的场景——上山下乡,也因此得以将我们155名山师附中学生“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的画面永远留驻。
我们14个男女知青被分配在惠民县桑落墅公社李黄头大队,雅男、庄宜诤和留钕铜都和我在一个知青组,组成了一个特殊的知青大家庭。此后的两年间,在农村这个“广阔天地”里开始了与城市、学校截然不同的生活,在漫天风沙、干旱与洪涝交替、风灾雹灾虫灾肆虐的鲁北平原,在遍地白花花盐碱土、处处苦涩咸水、缺粮缺柴缺医无电的困境中,在笨重低效的手工操作农业生产劳动中,心甘情愿地与贫下中农“相结合”,虔诚地接受着“再教育”。共度困境生活与思想面临双重压力
插队半年后,国家拨给知青的口粮和生活补助费停发了,大队里又要10月份才能用工分换粮食,我们落到空里。经过商议后,每位同学自己交10元筹集知青组的伙食费,家庭条件好的出得起,但条件差的就出不起了,我们只能紧巴巴过了那几个月。炒菜舍不得放油,就“发明”了一种新的炒菜方式:直接把粗盐粒撒在锅里,把锅烧红,等到里面的盐粒开始噼里啪啦作响,就把菜放进去,炒上一会菜就出水了,我们就吃这种“盐浸菜”。
有一回组里好不容易攒下5元钱,想包猪肉饺子给大家改善生活,就派我和留钕铜到桑落墅集市上买块猪肉,当时一斤猪肉六七毛钱,顶我们干上将近一星期的活了。我看见一个农民摊子上的猪肉新鲜又便宜,像是刚杀的,就买了一大块。结果回来了同学拿刀一切,肉里全是一条条大米粒似的白白的虫子:米猪肉!有懂的同学就说,这肉人吃不得,还要深埋起来!我们只好把瘦肉埋了,将肥肉放在锅里干烧,跟爆米花似的,砰砰炼了一锅的油渣子,将白菜帮子放进去,混着油渣子包了饺子。那天大家吃得还挺香,也没人责怪我们俩,但我还是很不好意思。想一想,怪不得集市上没别人买那家的肉,他们都知道这是米猪肉!再想想,人家当地农民都穿粗布衣裳、棉袄,爱靓的小媳妇最多也就穿花棉袄,几乎没人穿褂子,而知青人人都有褂子穿,农民们都把手抄在袖子里,我们却戴着手套,他们就是欺负我们不懂行。我当时觉得感情受到了伤害:贫下中农不是最先进、最朴实的吗,咋还会坑人呢?
翻看我插队期间的知青日记,有不少那个年代难解的疑惑:我们是来向贫下中农学习的,可有些贫下中农在劳动中一点积极性都没有,队长一不看着,就抓紧空上地头抽一袋烟,而且女劳力干得再棒,一天也就记8分,男劳力干好干孬,一天都记10分,努力劳动的意义何在?呆久了,从各种斗争和批判中感觉农村的事真复杂。我在日记里反复检讨着自己的内心,抄写大段大段的毛主席语录来激励自己,一激动,就在日记本上呼喊“毛主席万岁”,有时加一个感叹号,有时两个,有时三个。
或走或留知青伙伴们散落在天涯
1970年底,惠民县开始招工,分到我们知青组的有4个名额,其中有庄宜诤,但我们当时听说济南也要招工,所有知青都能回家乡去,就翘首等着济南这一批。后来回乡的东风果然来了,我们一起下乡的155个同学中,有140多个都“榜上有名”,我也在名单上,被分配到了济南炭矿机械厂,但我报名参了军。喜讯一来,知青组人人欢欣雀跃,只有两个人沉默了:庄宜诤和雅男。
庄宜诤比我大5岁,在知青中算年纪较大的,个头不高,眉清目秀。她一家兄弟姊妹10个,由于家庭成分不好,没有一个人能上大学,不是去了青海就是到内蒙古下乡。庄宜诤在学校成绩很好,在知青组劳动也上进,在生活中,她就像个和蔼热情的邻家姐姐。就是这样一个厚道热诚的知青,却因为家庭出身的关系,与招工无缘,实在是太可惜了!早知这样还不如趁惠民招工那拨走了,我暗暗替她惋惜。
到了1971年1月,我们李黄头村的14个知青基本都走光了,我那时已到部队去了,庄宜诤因为没被招工心情不好,也离村走了几个月,村里只剩下出身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同样与招工无缘的雅男。雅男是我从小的玩伴和同学,一眨眼,与雅男在知青点分别一晃四十多年了。直到现在,我仍然不愿直接问他,当同学们相继回城就业或参军离去后,他究竟是靠什么支撑着自己走过来的?据我得知,雅男后来在当地做了中学教师,教学工作成绩显著,继而被选调到镇政府机关。雅男的家就安在了惠民县,他的夫人温柔贤惠,也是教师,他们的儿子大学毕业在当地基层政府工作,儿媳是一位高中教师。这位济南知青,一辈子留在了他曾挥洒青春热血的惠民。退居二线后,他沉浸在铅笔素描绘画中,那支曾在煤油灯下书写青春理想的笔,开始描绘桑落墅老街、李黄头知青故居、结防院、魏氏庄院四合院等惠民的老建筑……
今天我重读插队日记中那些未经雕琢的文字,思绪也被拉回到当年那个混沌癫狂的时代,内心感受极为复杂。知青的青春年华是一曲无悔的赞歌还是难以回首的怨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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