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环球人物杂志记者到日内瓦出差,住在中国驻日内瓦使团的招待所,恰巧遇到前来开会的前外交部长李肇星。因为老外长的到来,这个原本安静的小院突然热闹起来,充满了笑声。无论工作人员还是“打尖住店”的访客,都热情地围上前,同他打招呼。李肇星也还是那么敏锐、风趣、充满活力。无论是对记者,还是对前来拜访的老同志,他都热情接待,浓浓的胶南口音,给人感觉特别亲切。
为了不打扰老外长和夫人休息,记者通过招待所管理员将电话打到房间,询问他们的日程安排。得知记者想采访自己,李肇星没迟疑,很爽快地答应了。一见面,他就热情地表示:“欢迎小刘记者,不过咱们这不叫采访,就是聊聊天。”
日内瓦小叙
李肇星素有“平民外交家”之称,“独门技巧”是善于与人拉近距离。遇到新朋友,他最喜欢问两个问题:老家在哪里?学什么专业的?问第一个问题,是因为每个人和每个国家都有历史,且从外交上来说,这个问题不会让人觉得不好回答,是拉近距离的最好办法。至于第二个问题,则是为了发现对方的长处,好向对方学习。这不,刚一落座,还没等记者开口提问,李肇星已经用短短几句话,将记者的“背景”摸了个清,然后迅速总结出3个共同点:北大校友、山东老乡、都为党和人民服务。
虽然已从外长的位置上退下来好几年,但李肇星从未远离公众视线。坐在记者面前,他神采奕奕、侃侃而谈:“我这次来瑞士,是参加一个国际组织的年会。这是我见到的最节俭的国际组织,长期雇佣的文职工作人员只有几个。它是一位前非洲领导人发起的,(我们)是老朋友了,非洲也是中国的好朋友。他们邀请我,我就来了。”
听李肇星身边的工作人员说,老外长虽然退休了,但一直忙着写作、出书、应邀参加各种活动,生活十分充实。2013年下半年,他专门去了一趟南沙群岛,“李肇星在曾母暗沙泡澡宣示主权”的新闻,也一度成为各大媒体争相报道的焦点。此次面对记者,李肇星这样解释自己的初衷:“南沙群岛和毗邻海域都是中国的领土,这是基本事实。只要美国认识到这个基本事实,其他事情都好谈、好解决。可美国人硬是假装不知道,睁眼说瞎话。欧盟是美国的盟友,也试图到亚太找平衡,把亚洲国家的事当成自家的事一样,好像都要由他做主……(我认为)任何人、任何国家,首先要做好自己的事,国与国之间要相互尊重,不能居高临下地对别人。”
生命中的外交印记
“卸甲归田”几年后,李肇星和记者聊天,话里话外总绕不过“外交”二字。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最初竟是误打误撞才入了这一行。
“你们这一代很幸福,没挨过饿。我小时候家里穷,4岁才第一次吃上白面馒头,感觉特别香。”回忆往事他感慨不已,“10岁时,有汽车开到老家来,大家从来没见过,就一起跑去看。我当时就想,长大后要当一名汽车司机。这是我人生中第一个理想。”
“第二个理想,是做你们的同行。”李肇星说,从1953年读中学开始,自己几乎天天看《人民日报》,也一直梦想着当记者,直到进了外交部,每天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还是先看《人民日报》。“上学时,我最喜欢代数,也喜欢语文,还差点学了俄语,却做梦也没想到会从事外交工作。高考时,我的第一志愿是北大中文系,第二志愿是北大西语系英语专业,第三志愿是法文专业,第四志愿是德文专业,第五志愿是北大历史系。没想到北大以第二志愿录取了我。”1964年7月,李肇星大学毕业,被分配到外交部。
肯尼亚是李肇星外交生涯的起点。1970年,他和妻子秦小梅一起成为中国驻肯尼亚大使馆的职员。每天早晨,他要把当地英文报纸上的消息和评论翻译成汉语,读给代办(后来给大使)听。他还负责回复肯尼亚群众的来信,当签证官、礼宾官,给打扫卫生的肯尼亚雇员发工资,给三秘以上领导做翻译……从种种琐碎工作中,李肇星积累了基本的外交常识和技能。
1985年,李肇星作为外交部发言人登场。此后,他先后出任常驻联合国代表、外交部副部长、驻美国大使、驻联合国大使、外交部长、全国人大外事委员会主任委员等职,亲历了不少关键的历史事件,也见证了中国外交一步步走向强大。
李肇星还送给记者一本刚出版的、他的首部外事回忆录《说不尽的外交——我的快乐记忆》。“送给你,这里面有你想要的故事。”李肇星说。
谈策略
在不少外媒报道中,李肇星被称为“强硬派”,中国网民则赞他“在外交场合让我们看到中国男人的阳刚之美”。
“我记得当外长的时候,‘训’过两个国家的驻华大使,一个是美国的,另一个就是日本的,而且对日本大使‘训’过两回。”李肇星说,外交上的“训”其实是把对方召到外交部,提出严正交涉和强烈抗议。“训”的目的不是为了解气、泄愤,而是让对方认识错误,改正错误。
2006年8月15日,因为日本首相小泉再次参拜靖国神社,李肇星第一时间把日本大使宫本雄二叫到外交部,提出交涉。宫本刚一落座,他连客套话都省了,开口就代表中国政府和人民提出了强烈的抗议。“靖国神社供奉的‘二战’甲级战犯,是日本军国主义发动和实施对外侵略的策划者和指挥者,是近代史上给亚洲和世界造成巨大劫难的祸首……小泉首相参拜了6次,辩解了5年,但国际社会和日本国内反对参拜的声音日益高涨,这说明他的行径不得人心……”李肇星态度强硬,不容争辩,一口气把想说的话说完,并严肃地要求对方将自己的话完完整整地报告给东京。宫本雄二恭恭敬敬地听着李肇星说,中间想解释几句,都被驳了回去。
不过,李肇星并不赞成在外交场合一味追求强硬:“真正的‘强’应该摆事实,讲道理,讲平等,千万不要情绪化地看待‘强’。”比如中英间曾在香港回归的谈判桌上激烈交锋,这当中既有国家实力的较量,也有外交策略的博弈。
1993年10月,时任国务院副总理兼外交部长钱其琛借出席联合国大会的机会,会见了英国外交大臣赫德,李肇星作为常驻联合国代表参加了会谈。因为双方各执己见、寸步不让,眼看会谈就要不欢而散,钱其琛缓和而冷静地做起了总结:“今天我们的会谈很重要,应该说还是取得了积极成果。”李肇星听后疑惑极了:“今天吵得这么厉害,什么问题也没解决,何来积极成果?”没等他转过弯来,钱其琛继续说道:“第一,双方争论得这么激烈,说明双方对香港回归问题都极为重视,这是今后我们解决具体问题的前提;第二,今天我们在许多问题上没有达成一致,但双方都愿意继续谈,哪怕吵架似的谈,这为双方进一步沟通打下了基础。”赫德听后,也“心领神会”地对这番总结表示赞同,谈判的破裂就这样被规避了。这让李肇星十分感慨:“这是外交上‘斗而不破’的典型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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