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晶报》,作者:朵渔,原题为:《那一天,我们还是少年》,本文为节选
纪念先生蔡
南京临时政府成立,清翰林出身的蔡元培被委任为教育总长。后来唐绍仪内阁辞职,蔡元培亦请辞。袁世凯挽留他说:“我代表四万万人留君。”蔡元培去意已决,对曰:“元培亦对四万万人之代表而辞职。”袁死后,“德有余而才不足”的黎元洪接任大总统,却也干了几件好事,比如大力恢复了议会与被取缔的政党,大力压缩总统府预算,倡导并力行“好人政府”,其中还包括任命蔡元培为北京大学校长。
1916年底,蔡元培就任北大校长,开始对北大进行改革。1917年,陈独秀刚满38岁,胡适26岁,钱玄同30岁,刘半农28岁,鲁迅36岁,李大钊29岁,蔡元培49岁。同年,林纾已经65岁,严复63岁,辜鸿铭60岁,段祺瑞53岁。北大的新旧之争也就不奇怪了。蔡先生曾自述道:“我对于各家学说,依各国大学通例,循思想自由原则,兼容并包。无论何种学派,苟其言之成理,持之有故,尚不达自然淘汰之命运,即使彼此相反,也听他们自由发展。”在此办学理念之下,他的第一个举措,就是宣布聘任陈独秀为文科学长。守旧派对蔡元培的此项任命颇为不满,认为陈只会作几篇策论式的时文,连在北大任教尚且不够格,何以能主持文科?蔡只说:“当代学者人格之美,莫如陈独秀。”后来陈独秀进了国民党的监狱,在押期间,《独秀文存》第九版出版,蔡元培甚至还为这个在押的共产党要犯写了序。
蔡元培掌北大不久,想请梁漱溟来北大讲印度哲学。梁当时24岁,中学毕业,于是自谦学浅,不敢应承。蔡元培反问:“你说你教不了印度哲学,那么,你知道谁能教吗?”梁说不知道。蔡说:“还是你来吧!你不是爱好哲学的吗?我此番到北大来,定要把许多爱好哲学的朋友都聚拢来,共同研究,互相切磋,你怎可不来呢?你不要当是来做老师、教别人,你当是来合作研究、来学习好了!”梁于是不再推辞。
蔡先生“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办学方针,连一些守旧派人物都不得不佩服。脑后拖着辫子的辜鸿铭曾在课堂上对学生讲:“中国只有两个好人,一个是蔡元培先生,一个是我。因为蔡先生点了翰林之后不肯做官就去革命,到现在还是革命;我呢,自从跟张文襄做了前清的官员以后,到现在还是保皇。”笑谈中自有真意。蔡先生“思想自由”到何种程度?且看一例:周策纵在《五四运动史》一书中引蔡元培的话说:“教员中间有喜作侧艳之诗词,以纳妾狭妓为韵事(以纳妾为韵事的有辜鸿铭,刘半农等,咏妓的有陈xx,黄侃等,后来又有吴虞。陈尤喜涉花柳)。以赌为消遣者,苟其功课不荒,并不诱学生而与之堕落,则姑听之。”连这事都可“则姑听之”,难怪辜鸿铭称蔡先生“好人”。
蔡先生一生最大功绩,是为五四新文化运动护法。蔡元培是一个“文化救国论”者,时常讲“读书不忘救国”,同时又强调“救国不忘读书”。1919年5月2日,巴黎和会传来最新消息,战败国德国要将在山东的权益转让给日本。蔡元培得知后,立即返校告诉了北京大学的学生领袖许德珩、傅斯年、罗家伦、段锡朋等人。北京的大学生们激愤了,马上集会游行并火烧了赵家楼胡同曹宅。五四运动爆发后,大批学生被军警捕去,蔡元培全力营救,随后递交了辞呈,悄然离京。他写道:“吾倦矣!‘杀君马者,道旁儿。’‘民亦劳止,汔可小休。’我欲少休矣!北京大学校长之职,已正式辞去;其他向有关系之各学校、各集会,自五月九日起,一切脱离关系。特此声明,惟知我者谅之,蔡元培启。”这一纸声明颇可玩味。他一方面对政府卖国无能、拘捕学生表示不满,认为学生们“出乎爱国热情,实在无可厚非”;另一方面,作为一校之长,他又担心学生们“很可能为胜利而陶醉”,“今后将不易维持”学校纪律。(蒋梦麟《北京大学与学生运动》)6月15日,蔡元培发布《不愿再任北京大学校长的宣言》,文中说:“我绝对不能再作不自由的大学校长:思想自由,是世界大学的通例。”后来,在北京各大专学校校长的声援下,加之北大师生代表的苦劝,蔡先生始回校,答应只做北大师生的校长。
蔡曾讲:“道德之精神在于思想自由。”他一生践行此言。1949年后,钱端升还发表文章说:“北京大学的自由散漫,蔡元培先生是要负一部分责任。”蔡先生门生满天下,每逢五月四日,在京诸生必盛宴而奉先生为上座,年年如此,先生颇惫苦之,一次戏语邻席曰:“吾辈此日真成吃‘五四’饭矣!”
1940年3月3日,蔡元培在香港寓所失足跌倒,次日入养和医院治疗,因胃部出血过多,于3月5日病逝,享年七十三岁。十日举殡,香港各学校及商号下半旗志哀,学校及社团万余人参加公祭,极尽哀荣。蔡先生灵柩初厝东华义庄,待运回浙江绍兴故里安葬,但因战事熛起,未能成行,于是这位“五四”元老、新文化的保姆长眠于香江。他的遗言仅为两句话:“科学救国,美育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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