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启安在塔园的展览墙前讲解。
“文革”博物馆:留住历史
“前些时候我在《随想录》里记下了同朋友的谈话,我说最好建立一个‘文革’博物馆。我并没有完备的计划,也不曾经过周密的考虑,但是我有一个坚定的信念:这是应当做的事情,建立‘文革’博物馆,每个中国人都有责任。”
提起建立“文革”博物馆,人们总是习惯从巴金说起。正是1986年,巴金在《“文革”博物馆》一文中写下的这段话。而这段话也启发了很多人,彭启安就是其中一个。
彭启安曾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在广东省汕头市任副市长。退休之后,2005年,他创建了首座民间“文革”博物馆,一时引发关注。然而,从博物馆创办至今,8年过去了,现在让他最忧虑的问题是如何为他创建的博物馆正名,如何寻找合适的接班人。
“老汉今年82。”在和法治周末记者谈话的过程中,彭启安指着自己强调了好几次。他的焦急是明显的,“找一个有影响力,有威信的人太难了。”他说。彭启安想从退休的市常委班子里找,可是没有人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
从一片乱坟到一座塔园
1996年以前,汕头市澄海区涂城村的塔山是以一座九百多年历史的古寺为中心的风景区。景区地处山中,树木葱郁,当地人来这里避暑纳凉,游览野炊。
1996年,已经从汕头市副市长位置上退下来的彭启安改变了这里的一贯风俗,将这里变成了一座具有“文革”纪念意义的塔园“文革”博物馆(下简称“塔园”)。
彭启安一边向记者介绍塔园的历史,一边动手拆开一本名叫《塔园十五年》的硬皮书画册,里面记载了1996年到2011年塔园的发展历程。
画册的封皮太紧,这位82岁的老人干脆拿起剪刀将塑料包装剪掉了,这是个急性子的老人。也许正是因为彭启安的固执和急性子,才能让一次工作视察变成耗资2000多万元塔园开建的契机。
1996 年,时任汕头市政府顾问的彭启安在涂城村参加活动时,无意间发现了塔山山坡上的乱坟。他询问后得知,这些乱坟中埋葬的都是“文革”中的逝者。乱坟中,合葬人数最多的有24人,因为“文革”后发掘出尸骨时,已无法辨别,只好合葬在一起。彭启安介绍说,在整个“文革”时期,澄海县因各种运动迫害致死者达四百多人,伤残五千多人,属于汕头地区的重灾区,涂城村尤为惨重。
彭启安产生了一个念头:能不能在这里建一个纪念性的东西悼念“文革”的逝者?彭启安认为这样能悼念先人,警醒后人,这也是当初建设塔园最主要的原因。
当时和彭启安一起去塔山风景区的还有王平,因“文革”期间与彭启安一起患难而成为朋友。她称自己为最早的志愿者,回忆起当初,她也没想到会做出这么大的事情来,“彭市长说要搞纪念的东西,我当时以为就是栽棵树或者立个碑纪念一下”。
对于彭启安的想法,当时很多汕头市的老干部和当地的村委班子都表示了支持,大家对于“文革”都有深刻的记忆。村委会划出塔山上的土地建设塔园,而以后塔园的收益归涂城村所有。
建设的过程也如同彭启安的性格,“想到一步走一步,想到什么建什么”。建造景区,设计规划并不是最难的,前后投入的2000多万元才是最大的难题之一。
在汕头市任职期间,彭启安分管汕头市交通能源工作,领导组织深水港一期工程、广梅汕铁路、深汕高速公路、海湾大桥建设等工程。1996年,改任汕头市政府顾问的彭启安先把自己可以支配的60万元,作为“政府拨款”投入塔园建设,这也是塔园最初的建设资金。
塔园捐款记录上的资金来源也显示出这位老市长的影响力:汕头市电力工业局30万元、汕头汽车运输公司30万元、汕头电信局30万元、汕头交通委员会30万元、汕头公路局15万元、汕头海湾大桥有限公司10万元、澄海电力局10万元……
但资金募集的过程还是有常人无法料想的艰难。塔园的另一位志愿者曾庆彬记得,在今年的招商会上,彭启安就直接开口跟参会的商人“要钱”。正如彭启安提到的,集资时总会用的描述——“脸皮都磨厚了”。
与资金相比,另一个难题是对遇难者的描述。在塔园早期“文革”死难者16人碑林中的碑文上,只能写他们“遇难”的结局。“这些碑文最难写了,要描述‘文革’的残酷,但又怕得罪人。”彭启安说。
当时市里有领导说过“伤疤不要再揭”,彭启安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重复了好几遍“伤疤”。他用手指头在另一只手上重重地划了几下,“正因为是伤疤,才不应忘记。建设塔园不但不会引发混乱,它的教育意义只会促进安定团结”。彭启安说。
塔园的创建者把这次“揭伤疤”看作是痊愈伤痛的必经之路。
夹缝中的成长
因为有些耳背而将声音提得很高的彭启安,给人一种错觉,塔园的建设如他高昂的声音一样,热火朝天,一帆风顺。但其实,参与的人都知道,这其中尽是“风风雨雨,坎坎坷坷,曲曲折折”。
1997年塔园建设委员会成立。取名“塔园”是为了避开“文革”这样的字眼。在老干部庄明瑞、李实楷等的支持下,用9个月的时间,共花费160万元建成塔园碑记。
在塔园,碑廊铭史、冤茔长青、恸石志恨、宝塔思安、明镜史鉴、石笔书史、警钟长鸣、安息园等景点,都是以“文革”史料为依据建造的。其中,在“冤茔长青”景点那里,埋葬着“文革”中批斗致死的、彭启安的五哥。
塔园建设过程中,彭启安参与筹资、建设、对外联络,哪一样少了他都不行。用他的话讲就是一个人负责“抬棺材、哭丧、化纸钱、掘锄头(即出殡的所有工作)”。彭启安托着肩膀上的空气,耸了一下肩膀,解释道:“抬棺材,懂不懂。”
当时,塔园在汕头市政府“一不支持、二不反对”的态度下一路向前。直到现在,塔园也依旧是在各方“不支持、也不反对”的态度下生存。但是曾庆彬介绍说,2005年以前有很多的媒体报道了塔园,并且也有旅行团的行程,但是现在已经没有成团的游客了。
也许是记者到塔园当天的天气不好,来塔园的人零零散散并不多。彭启安口中2005年时30万至50万人次的游客量很难想象。在塔园经营小卖部的杜女士说,天气好或夏天的时候,早上上山的人特别多,大多数是来山上避暑纳凉、锻炼身体的。
一位每天早上来这里锻炼的老人听到记者问关于“文革”的问题,一头雾水地表示,他不了解这片景区跟“文革”有什么关系。即使他们跳舞的广场就位于安息塔和孔子像的中央,而广场的正前方是曾任广东省省委第一书记、原中顾委委员任仲夷的题字“要以史为鉴,不要让文化大革命的悲剧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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