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坐火车来到北京的人,十有八九曾在站台上遇到小贩以两元的价格,兜售一份花花绿绿的北京地图。但他们仅能堪堪地找到那些名胜古迹和豪华酒店,却很难凭借这份交通地图,真正认识这座城市。
事实上,这份地图遗漏了北京某些无比重要的信息。比如,它没有注明北京繁华地段城管们的换岗时间,以及如何在西直门地铁附近的霓虹下快速逃脱城管追捕。要学到这些学问,外地人需要看另一幅地图。
这是用黑色圆珠笔画在一个32开黑塑料皮笔记本上的,作者是一个推着三轮车沿街叫卖盗版书的小贩(通常你可以在这类人的车上找到英文版的毛姆小说和哈佛大学出版的商业教材),他详细地总结了自己被城管追查的经验,并因此一次次从追查者鼻子底下跑得无影无踪——好运持续到2006年,一个商场保安出卖了他的行藏。他被捉住了,地图也宣告充公。
毕竟,这座城市是中国的首都,它以“包容、厚德”作为城市精神,这儿云集着来自全国各地的高官、巨贾、最有名的文化人和最当红的明星。这里太过庞大,不能被整个儿画进一幅地图里。它的市区道路总长为4125.8里公路,有1000多座立交桥、408座过街天桥。2008年的某个瞬间,有1.47亿人同时在这个城市停留。这里有30多座五星级酒店。全聚德烤鸭两年前就已卖出了它的第1.48亿只烤鸭。
但这只是在地图和报纸上看得见的那个北京。与此相比,另一个北京是看不见的。它躲在如山的垃圾堆、立交桥洞和地下通道里,以及许多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它其实随处可见,每个执法者都曾经揪起过那些脏兮兮的衣领或追赶过带着洞的皮鞋,每个裹着风衣的上班族都躲避过伸出来乞讨的手,却很容易就被那些匆忙的行人一掠而过,弃之脑后,即便翻遍庞杂的统计数据,也不见踪影。
流浪歌手们衣领上的腐朽气味,飘不到这个香烟弥漫的地方。
在北京,最显眼之处往往隐藏着一些人们不易察觉的东西。
人们每年出入地铁15.95亿次,但极少有人记得一对每天在地铁里行走卖唱的男女。声音洪亮的男士双目失明,驼背,瘸了一条腿,他声音嘶哑而难听,但每次总有年轻女孩或夹着公文包的上班族奉上钞票。每年国庆期间,他们就不见了,因为地铁里清理乞讨人员的专项行动每年准时进行。
北京市的地铁总长度已经接近372公里。但这并不让人满足,7年后,它的长度据信将会变成纽约市地铁的1.5倍。在报纸上读到此消息的人会有不少心情复杂,因为这难免提醒他们每天挣扎着挤车的尴尬。只是,大多数人不知道每天末班车停驶以后,一号线地铁将会发出一趟没有乘客的列车。另一个鲜为人知的细节是,除夕夜9点钟左右,当地面上一片欢腾时,大多数行驶的地铁车厢空无一人,中央电视台的一个年轻编导亲身体验并言之凿凿地证实了这一点。
北京有太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北京电影学院的礼堂每晚会放映两部电影,夏天的11点钟,电影散场,涂着浓妆、走路微微摇晃的女孩或是皱着眉头的教授一拥而出时,绝想不到就在不远处的路边公园里,不少群众演员因为无处栖身,只能在长椅上和衣捱过漫漫长夜。他们都想方设法让自己体面些,以免错过任何机会,男士总是要把头发用自来水打湿梳理的,结果发型难免突兀;女孩子再落魄,也总有一些人能想办法搞到一支眼影。而这些露宿街头的人,有几个说不定正巧在方才放映的电影里露过半张脸或是一只胳膊。当然,关于一部电影,这是最没必要记住的事情。
其实,对一些怀着电影梦来到北京的少女来说,睡在长椅上倒未必是最坏的结局。2006年爆出的一起黑幕是,许多这样的少女被看管在北京郊区某影视基地附近的院子里,禁止自由外出。她们最主要的工作,是陪某个小剧组里的剧务或者司机喝酒,甚至酒后横遭蹂躏。
北京从不缺少怀揣梦想的人,但大多数都躲在阴影里头。来自太原某座县城的一个青年歌手希望能够上春晚,但他最终不得不站在西单地下通道里,弹着民谣吉他唱“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当一个叫“紫鑫”的人拍下他的故事并放到网上时,他已经在那里唱了3个月。
西单地下通道里倒不止留下了破灭的梦想。16岁的河北农村女孩任月丽来北京打工时自学了吉他,然后在这里唱了4年。每天赚来的钱除了买一把二手吉他以及拿出10元生活费以外,还养活了老家的一家人。2008年,她以“西单女孩”的名字红遍了网络,后来甚至还登上了中央电视台的春节晚会。
在北京,卖唱的人实在太多,以至于,有人专门编写了一份“地下通道卖唱宝典”,并事无巨细地总结了哪里人流多、哪条通道的声效好、何地竞争激烈。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net.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