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沫堆砌的中国病灶

　　各种“主义”、“思想”、“理论”、“观点”满天飞，各种专著、论文、报告堆成山，但是实际上这些东西绝大多数都是一钱不值的垃圾

　　“思想泡沫”是影响中国出现大思想家的一种社会病症

　　中国这多少年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一个“泡沫时代”。其实另一个词汇“热”在很多情况下指的就是泡沫现象。这个“热”不仅出现在经济上，而且出现在很多领域。政治领域的“政绩热”、“基建热”、“招商引资热”等等都是。那么，“思想泡沫”一词是否能够成立呢?我认为是可以成立的。它可以概括某种社会现象，就是在思想上的表面虚假繁荣，掩盖着实际上的思想的贫乏。

　　思想的表现形式不同，从抽象一点的角度来说，带上各种“主义”、“思想”、“理论”、“观点”等词的东西就是思想。从具象一点的角度来说，就是各种专著、论文、报告，等等。那么什么是“思想泡沫”呢?肯定就是各种“主义”、“思想”、“理论”、“观点”满天飞，各种专著、论文、报告堆成山，但是实际上这些东西绝大多数都是一钱不值的垃圾。

　　一个国家，思想垃圾成山，不仅浪费资源，污染环境，而且影响社会正常发展，破坏社会风气。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如果能够出现伟大的思想家，那么这个国家，这个民族一定会有很大的进步，一定会显示出很高的文明程度。思想有多高，文明就有多高，社会就有多先进，经济就会有多发达。环顾世界，回忆历史，哪个伟大民族的伟大时期不是有伟大思想家引导呢?中国的汉唐盛世，离不开百家诸子时期儒、法、道各家伟大思想家的指引。可惜的是宋元以后思想界受到钳制，中国再也没有出现伟大的思想家，所以在世界范围内中国落后了。现在的中国，需要发展经济，需要加强国防，需要大办教育，但是我认为中国最需要的还是大思想家。在暂时出现不了大思想家的时候，中国需要的是创造出现思想家的好环境。而“思想泡沫”则是影响中国出现大思想家的一种社会病症。

　　没有思想自由，就没有学术繁荣

　　前边说过，一个社会如果频繁出现泡沫现象，肯定是这个社会本身有某种病症存在。那么这些病灶何在呢?

　　我不得不把话题拉得远一些。中国在宋元以后没有大思想家，为什么?因为思想钳制、思想禁锢，说到底就是思想专制。在一个连思想都得不到自由的国度，你怎么可能让它有自由思考的机会，怎么可能让大思想家成长起来呢?所以很多所谓的思想家都不得不在儒家传统思想的范围里打转转。儒家思想其实很简单——很多伟大思想都是简单的，它就是主张君主专制，圣贤政治，严分等级，重农抑商，忠孝节义，男尊女卑，等等。在这个圈子里，出再多思想家也是没有用的。从鸦片战争起，中国落后了。其实从思想源头来说，中国早就落后了。中国早就有儒家学说的“思想泡沫”了，那就是用“汗牛充栋”这个词儿来形容都显得太不够用了的经学著作的繁荣昌盛，那可以堆成山铺成海的研究经学的著作，其中的思想却极度贫乏，不就是对儒家经典的喋喋不休的说了又说嘛。对于中国的进步有什么作用呢?

　　所以思想专制是传统中国“思想泡沫”产生的原因，而其后果我们也看得比较清楚了。从中我们完全可以得出一个人类社会发展铁的规律，没有思想自由就没有社会进步，就没有真正的繁荣。

　　其实泡沫现象往往也伴随着其他方面的冷淡。泡沫现象往往是社会畸形发展产生的畸形现象。在传统中国就是儒家独尊这一“思想泡沫”之外的其他思想的备受冷落。比如主张兼爱的墨家思想，较之儒家的爱亲与爱有差等思想更为进步，但它一直受到压制，一直被打入冷宫。这是思想上的冷热不均。 在其他方面，还有大家都比较熟知的对科学的极度不重视，把科学技术上的创造发明视为“奇技淫巧”加以打压。在学习上则是所有士人都以科举为目的去学四书五经，去学写八股文或其他应试文章，科举考试的录取比例也说明这种考试存在着“泡沫”现象。全国的几十万士子都整天忙于备考而最后政府所录取的人数又只有几十人那么少，这不是一种很大的浪费是什么?

　　所以泡沫现象也必然包含了发展的不均衡，包含了社会资源的巨大浪费在里边。既然泡沫现象包含了发展的不均衡，就必然是有特别多的人本该分散在不同领域而现在都进入同一领域，在其中竞争，在其中叫劲。这其中必然有很多人在玩虚的，因为第一他没有机会做实事，第二他必须有事做，所以他就玩虚的算了。在泡沫经济里边往往有很多欺诈行为，就是这个原因。比较典型的应该是美国的次贷危机，虽然它的作法被定为金融制度，但它实际上做的是买空卖空，虽然它不能被认为是欺诈，但其结果和欺诈是相似的。

　　其实中国历代的经学著作中有大量是水平低下的东西，有的甚至就是垃圾。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凡是治学，只能治经学，而治经学的人那么多，怎么能不出现假冒伪劣者呢?他本来可以干别的事情，但是社会又不允许他干别的。我说的是他想研究学问，但却被告知不能研究别的和儒家思想不同的学术，那他只能乱来了。但这样经学就繁荣了，就泡沫了。可悲的是这些过去的惨痛教训到现在还没有完全被我们吸收。现在的某些泡沫当然有新的原因，但是过去的影响也是需要注意的。这些引起思想泡沫的问题如果不加以解决，思想泡沫还要出现。

　　引导人们进入一个良好的秩序中去

　　从大政方针上讲，我希望我们的体制能够引导人们进入一个良好的秩序中去，无论做什么都要理性地思考，按照科学的规律办事，不要冲动，不要盲目。我们的社会目前是较少理性，不注意规律。改革开放初期有人提出：如果做事情和政府的政策相违背时，要“遇到红灯绕着走”，当时被很多人当作先进思想加以引用。我当时就觉得这种思想很危险。后来它的危害性越来越显现了。文明发达的国家，它的人民普遍地比较理性，比较遵守规则，它那里出现的泡沫现象要比我们少得多。即使是次贷危机也是遵守金融规则来行事的，那是因为规则出了问题，而不是社会的盲目乱来造成的，所以它的这个问题从规则上去解决就比较容易解决。

　　思想不自由是思想泡沫产生的一个重要原因。既然思想不自由，学术也不自由，但是我们的体制、我们的学校领导又对学术数量有着极高的热情，对教员和研究人员提出数量上的高标准和严要求，那大家只能炒冷饭，写相似的文章，写空话套话凑数罢了。人要活得质量好些，就想出名，出了名还可以取得不小的经济利益，于是学者上电视，上百家讲坛，到处乱讲，把严肃的学术当作哗众取宠的工具，为了争取更多普通人的关注，不惜胡讲乱讲。有的人甚至跨专业乱讲，为了名和利，什么都敢讲。学术是有范围的，是有圈子的，严谨的学者是不会跨专业乱讲的，更不会把学术当作讲评书，把自己当成说书艺人。有的人甚至以讲狂言乱语为荣，以爆粗口获取一部分趣味低下的群众的叫好。严肃的学术不是普通人的漫谈，更不是市井无赖的骂街。

　　但是奇怪的是我们的体制对这样的人不加以制止，而是默认甚至鼓励;对严肃的学术研究反而管得过于严格。有不少人因为正儿八经的学术研究不能搞，就只好随波逐流，去作无所谓的课题，写些官样文章，任凭学术垃圾成堆。其他一些更为活跃者就干脆玩世不恭，变成学术的说书艺人或者畅销书作家了，而他们的畅销书也往往是格调不高的垃圾。他们也不想以此而流芳百世，更没人想靠学术成为思想家，或者为国家、民族、社会贡献自己的思想和智慧。这样就出现真正的学术冷了，而虚假的、伪劣的、欺世盗名的学术却显得异常繁荣，出现了所谓的“学术泡沫”和“思想泡沫”。（作者：吴丕 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