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正回忆
对于许多中国人来说,秦城监狱是一个神秘的地方。
1980年7月16日,也就是我到达北京的第二天上午,最高人民法院的一辆轿车开到国务院第二招待所,车上走下来一位年轻人,将我接上了轿车。
轿车沿着北京宽阔的街道,向着西北方向飞驰。从车窗向外看去,北京已从“四人帮”的桎梏中解放出来,昔日铺天盖地的大字报已被欢庆胜利的大红标语所代替,人们的脸上有了笑容,街头上摆小摊的人开始多了起来,许多学生和青年工人手中拿着书本,正在匆匆忙忙地赶路……看到这一切,我顿时感到自己肩上的重任,心情一时难以平静。
通过车上的相互交谈,我认识了这位前来接我的年轻人名叫杨富年,湖北人,毕业于北京政法学院,在最高人民法院刑二庭担任书记员(特别法庭成立后担任第一审判庭书记员)。
10时左右轿车到达位于北京郊外的秦城监狱。
神秘的秦城监狱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只见这座位于燕山南麓的监狱,除了朝南的方向是一马平川之外,三面全是险峰峻岭,连绵相接,如同一把钳子,将这山下的监狱牢牢地钳住。山岭上树木葱郁,隐约可见古长城的断壁残垣,蛇形般绕着山岭。北面山顶的最高处有一个三角点,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建国后我随部队南下,曾在上海市公安局干过一段时间的公安工作,早已知道这座监狱,但这次却是平生第一次走近它。面对着眼前那隔断人世的高墙,当时的心情很复杂,因为这是一座特殊的监狱,在“文化大革命”中,这里一共关押了500多名党和国家的各级领导干部以及各行各业的“反动学术权威”,有的在这里被关押10年之久。以后我看到狱监方面整理的一份材料,在对待被关押的老干部时,名义上是“关心生活”,实际上炒鸡蛋时连蛋壳都炒在里面,致使这些老人无法吃菜,只能啃点窝窝头充饥,还有的在这里被迫害而死,文革中这是一座令人不寒而栗的法西斯集中营。
这座监狱位于北京西北郊的昌平县(现昌平区)境内,因为建在秦城,所以称秦城监狱。这座建于1958年的秘密监狱,此前归公安部管辖,主要是关押国民党重要战犯、美蒋特务和重大案件的案犯。当时有4个监区,400间监房,各种与此相配套的设施也一应俱全。到了1968年,看着一批批被迫害的“牛鬼蛇神”无处关押,林彪、“四人帮”便在这里大兴土木,加建了两个监区,400间监房,将这座位于北京西北郊的监狱建成了一座特级监狱,成了林彪、“四人帮”残酷迫害民族精英们的一座“据点”。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对人民群众和各级干部、知识分子残酷迫害,无情打击,冤狱遍于神州,秦城监狱扩建成特级监狱便是一个缩影。
秦城监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首任公安部长罗瑞卿领导筹建的。他哪里想到,在“文化革命”中自己不但遭受残酷迫害被监禁,而且妻子郝治平也被关进了这座监狱。
江青三十年代历史与上海市公安局的冤案
文革中罗瑞卿妻子郝治平被关进了这座由他一手兴建起来的监狱。事情还得从江青身上说起。我是到秦城监狱参加预审后,从大量的材料中才了解到这件事情及其起因的。
那是1954年春天,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江青随毛泽东主席来到西湖边上的杭州。
有一天,江青突然接到一封信,打开一看,信的主要内容是说她30年代在上海的一些丑史,并要她向党组织交代清楚。信的末尾没有署名,这是一封匿名信。
江青非常恼火,认为这是反革命分子对她的诬蔑和恶毒攻击,因而她要国家公安部部长罗瑞卿侦查此事。后来,毛泽东看了这封匿名信,认为是别有用心的人干的,也指示罗瑞卿查办。为此,罗瑞卿指示公安部一局、华东公安局及有关省市公安机关立案,组织力量进行侦查。
由于江青的丑史不少与上海有关,匿名信又是从上海发出的,因此,上海市公安局根据公安部的部署,也立案组织了人员进行侦查。在侦查过程中,有关人员搜集了30年代上海出版的报纸杂志,接触到江青在上海的历史,如当年江青和唐纳结婚后又闹离婚的风波等,这些报刊图片后来都被送到了市公安局保管。
可是,正是这些奉令“侦查”的东西,却给我的公安同事们带来了杀身之祸。
1967年,张春桥利用他掌握的上海党政大权,与江青相勾结,由江青派人持尚方宝剑来到上海市公安局,找出当年“侦查”时对江青历史情况的匿名信所形成的档案材料,然后秘密押送到北京,在林彪家里当场烧毁了。
没有得到这些材料时,江青终日坐立不安,当得到这些材料后,她又终日惶恐,生怕自己在30年代的这些丑史被暴露。材料被她烧毁了,但当年参加此案的人员还在,他们的脑子里都装有这些材料。于是,她便暗下毒手,首先制造舆论,到处大肆诬陷上海市公安局,说是整了她的“黑材料”,然后,与谢富治等相勾结,制造了一起骇人听闻的大冤案。
谢富治
有关这起“匿名信”的案件,1959年罗瑞卿在调任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长离开公安部时,曾对接任公安部部长的谢富治专门作了详细交代,此后谢富治也参加了中央讨论有关此案的会议。
1960年,谢富治在主持公安部工作期间,查到了写匿名信的人名叫江明。她在写这封匿名信时,其丈夫当时是领导干部。她30年代在上海从事过党的地下工作,对江青的情况十分了解,直到抗日战争后才去了延安。1960年时其丈夫已经去世,她本人也已经自杀。
此案的前后情况,谢富治完全了解,但他却不顾事实,按照江青的旨意,以“侦查无产阶级司令部”的罪名,将公安部副部长徐子荣、杨奇清、凌云和有关省、市的公安局长以及参加侦查的一些干部,逮捕到北京,大都关入秦城监狱。这其中包括浙江省公安厅先后任过厅长的王芳、吕剑光,江苏省公安厅厅长洪沛霖,山东省公安厅副厅长李秉政等。
以我工作过的上海市公安局为例,中共上海市委常委,政法小组组长,市公安局党组书记、局长,老红军黄亦波等21名局、处、科级干部,5名工作人员共26人统统被无辜地抓了起来,并于1968年2月由空军司令员吴法宪派飞机从上海押解到北京,长期关押。其中警卫处长王济普、档案处长王学纯(女,系抗日战争时期延安党中央社会部干部)两位同志被摧残致死。黄亦波在被关押7年之后释放回沪,于1978年病故。
江青将王学纯迫害致死还不能解心头之恨,她又向王学纯的丈夫下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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