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假潮摧残着中国的留美潮

　　如今中国留学生已经成了美国最大的留学生群体，总数接近16万。其中本科生近三年就增长了三倍，到2009-10年度接近四万人。如此大规模的留美潮，给处于财政危机中的美国大学带来了意外之财。但是，许多中国学生的在学业和语言上准备不足，让接收的大学措手不及，对这些学生的来路也疑惑重重。一家为美国大学提供服务的咨询公司Zinch China在2010年对250位即将留美的中国高中生、他们的家长、和若干留学中介咨询人员进行了采访调查，其结论是：90%的中国学生在申请材料中提交假推荐信，70%的个人自述是别人代写，50%在高中成绩单上造假，10%杜撰了自己获奖或其他成就的记录。《纽约时报》报道，在堪萨斯州立大学，几个前来上课的中国新生和他们几个月前托福考试时的照片对不上号。专家们估计，这种造假潮将随着留美潮的高涨而愈演愈烈。

　　对美国大学品牌和质量产生了巨大冲击

　　中国学生如此大规模地通过造假涌入美国大学，对美国大学的品牌和质量产生了巨大的冲击，逼着其不得不调整政策。这最终又会对中国的留美潮产生深刻的影响。声誉卓著的大学，将对中国的申请者严格把关。大量中国学生，将会涌向那些陷于财政危机、“有奶便是娘”的低端大学。最终，留美对于这些学生事业前程的正面影响将越来越小。家长们近百万人民币烧出来的美国文凭，可能变得一钱不值。

　　为什么这么说？随着发达国家高等教育的普及，几乎什么人都能上大学。即使在美国国内，大学文凭也大幅度贬值。当今大学毕业，就相当于昔日高中毕业。根据《纽约时报》2011年11月初的报道，2010年美国大学毕业生的失业率高达9.1%，和全国总人口的失业率基本一致。《华尔街日报》评论版的一篇文章也指出，现在85%的大学毕业生不得不搬回父母家，根本无法独立。在这种情况下，从低层级的大学毕业的外国学生，想在美国站住脚就难之又难。毕竟，雇用一个外国人需要雇主另外花钱为之办理工作签证等手续，甚至要反复刊登招工广告证明没有美国人胜任此项工作。在市场上充斥着大量待业美国大学毕业生之时，谁愿找这个麻烦？

　　那么，回国怎么样？留学四年烧掉近百万人民币、回来求月薪三千而不得的报道不绝于耳。“海归”变“海待”已经成为家常便饭。其实，这些还是几年前的留美一代。如今的留美人数，已经比那时多出数倍，且平均素质越来越低。再过几年，海归的薪金也许和民工有一拼。

　　按说，中国正在步入全球化，急需外向型人才。随着人口老化，年轻劳动力也越来越稀缺。美国经济反弹后，同样可能面临严重的劳动力短缺。所以，在留美过程中如果接受了货真价实的教育，前景并非那么不堪。不过，“货真价实”是这里的关键。现在与过去的时代不同的地方在于：留美早就不稀罕。留美镀的这层“金”已经毫无价值。孩子毕业后不是靠文凭吃饭，而是靠本事吃饭。留美如果从造假开始，那就给孩子的人生提供了一个错误的起点。

　　众所周知，在中国的大城市，充斥着各种留学中介公司，有全程包办的服务，使留美的机会基本可以买到。但是，钱能给孩子买到留美的机会，却买不到本事。Zinch China的主席称，把留学造假一味归罪于中介公司未免简单化。中介公司所针对的，是来自学生和他们家长们的无尽需求。

　　平心而论，中美教育制度非常不同，又外加语言文化的种种障碍，让一个一直埋头考试的高中生很难应付。许多家庭要把孩子送出去留学，确实需要中介服务。另外，美国的大学大多数有相当的质量。美国大学生毕业找不到工作的一个主要原因，还是其本身素质太差、在学期间也太不用功。相比之下，即使是在国内考不上大学的孩子，如果愿意奋斗，并且找对了学校，留美会有极大的收获，甚至可能成为人生的转折点。

　　但是，留美的意义在于接受“美国教育”。这种“美国教育”，从申请时就应该开始。作为一个“过来人”，“美国教育”给我打上的最深的烙印之一，就是在申请和毕业求职时写个人自述的经验。初看起来，这两页纸似乎是枯燥的官样文章，本能就想逃避。但是，就是为写这两页纸，一个求职的博士要反复修改几个月，可谓呕心沥血。有些雇主取人主要就看这两页纸。哈佛大学录取部的院长费兹辛蒙斯（William Fitzsimmons）特别强调，这种自述乃一生经验之结晶，有经验的录取官员一眼就能看出深浅，很难造假。我现在在美国大学教书，也只对最顶尖的学生进行这种个人自述的辅导。其中最得意的弟子今年刚进了斯坦福大学研究院。

　　“中国模式”留美最终还会一无所得

　　自述是你迄今为止一生的总结，也是你对自己未来的界定，即人生目标是什么，你准备为实现这样的目标进行怎样的努力。也许更重要的是，你要通过自述来界定自己和社会的关系：社会需要什么，你又能贡献什么，两者如何切合。你对这些问题怎么理解，提出的计划是否令人信服，都反映着你的综合素质和训练。我甚至建议学生每年都写一次自述：如果你活到二十岁，在这一两页纸上居然感到没有什么值得写的，那就应该警醒自己是否在虚度人生。如果你连社会需要什么、自己能提供什么都缺乏概念，那就应该反思自己对世界了解多少、活着对别人的价值究竟在哪里。如果想到一年后还要写自述，就应该敦促自己在未来一年怎么创造“值得写下来”的生活。另一方面，如果人家要求两页的自述，你觉得自己的业绩和理想特别丰富，一定要写三页，那么又应该考虑一下：你是否在要求读者（即你的录取官员或雇主）给你某种特权，即你的自述值得他们花更多的时间来阅读？这样是否过于自我中心、过于傲慢？这些全属于人生基本问题，并且常常被年轻人所忽视。当然，自述中所要求的简明清晰的英文，和法律商务文件、大媒体的社论评论的语言相当接近。不管从事什么行业，掌握这样的文体都至关重要。更不用说这种看似容易的文体往往越简洁越难写，需要多年修炼才能掌握。在中国是“一考定终生”。在美国，如果夸张一点说的话，往往是一纸自述定终身，当然这样的自述必须有真实的生活来支持。

　　一个一生忙于应试教育的高中生，把握如此复杂的个人自述写作是不可能的。事实上，美国那边经验丰富的录取办公室，也并不要求完美的自述。恰恰相反，如果自述写得太完美，人家反而会觉得“好得难以令人相信”，顿然生疑。人家最希望看到的，是尚且粗糙幼稚、却大有可雕凿之潜力的“材料”，即最真实的自我写照。一句话，大学招生要的是好材料而不是完美无缺的成品。成品容易山寨，原料则很难。这也是费兹辛蒙斯院长说“很难造假”的道理所在。

　　相对而言，中国乃至亚洲的教育过分注重课堂教学和考试成绩。家长更愿意为孩子作出牺牲，喜欢把孩子的一切都安排周到，无微不至地代孩子操办许多本应该他们自己做的事情。在这种“代办模式”下，当家长面对自己无法代办的事情时，就会想到花钱找别人代办。这也解释了留学中介业在中国的崛起。可是，这些家长们没有看到：和从小打工、贷款上大学、不停地在生活中挣扎的美国学生相比，自己的孩子在体验社会、规划人生方面相对缺乏锻炼。写个人自述的训练正是补足这些欠缺的开始。

　　留学中介的价值，在于从“中式教育”向“美式教育”的转轨，即帮助被那些应试教育扼杀了理想的高中生们重新找回自己的想象力，大胆放眼自己的人生。即使是那些一句英文也写不出来的高中生，想留美的话也应该在专家的指导下哪怕从中文自述开始，最终改成英文版本。这本身就是个脱胎换骨的过程，也是“美国教育”的第一步。花钱到市场上买自述、找中介包办申请，就如同花钱雇人去美国替自己留学一样荒唐。

　　中国日益高涨的留美潮，显示了一代学子和他们的家长开始对中国僵化的教育制度说“不”，也反映了他们在全球化时代走向世界的强烈意愿。但是，以“中国模式”留美，最终还会一无所得。目前的留美潮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改变这一代人的命运、贡献于中国的现代化，还要看这些学子和他们的家长的选择。（作者：薛涌　美国萨福克大学历史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