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欧洲中世纪末期出现大学的时候,大学无非是神学院的变种。当欧洲步入现代之际,洪堡的改革,不仅让大学世俗化,而且种下了职业化的种子。虽然,此时的大学,依然强调人格培养和心灵的完善。但只要大学走下神坛,就势必要跟社会融合,回应社会的需要。尽管大学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还是文理学院当家,并没有根据社会的分工设置专业。但文理学院的毕业生,毕竟都进入了社会,能在社会上找到自己的职业。毕业生固然有从事所学“专业”的,但越来越多的人,从事的职业,跟专业并没有直接关系,他们从大学得到的只是学养和素质。
当然,随着世界现代化的进程,大学仅仅作为人格和素质教育的基地,是远远不能符合社会需要了,必须在基本的文理教育之外,有一些专业性的知识和技能。随着工、商、农、医和法科的兴盛,大学逐渐面目皆非,越来越像职业技术学院,专业分工越来越细,对专业知识和职业技能的要求越来越多。一度存在的社会主义阵营,走得最远,在这些国家,大学基本上都变成了苏联式的专业学院。除了一些政治课学习之外,就是通过狭窄的专业口径,迅速把学生培养成可以从事某一专业的技术人才,很类似一台大机器上的齿轮和螺丝钉。
无疑,走到苏式学院的境地,大学的职业化实际上异化了,从培养人,变成制造国家机器的零件。这就是所谓苏式大学和美式大学的分野,好听一点地说,是专才教育和通才教育的不同。从本质上讲,前者的目的是国家,而后者的目的是个人,反映的是政治和社会制度的不同。其实,以培养人为目的的教育,从长远看,更符合国家的利益。冷战时代苏美竞争中苏联的失败,实际上也是苏式教育的失败。
当今的世界,意识形态已经退位。中国和以美国为首的西方的所谓对立,除了一点残存的意识形态碎片之外,实际上是利益之争。即使从国家利益考量,中国大学的变革,理应回归美式教育的方向。但是,在中国,基于意识形态顾虑,却使得这样的变革半途而废,只学了一点皮相的内容。在官僚政治的主导下,中国的大学,不仅没有了培养人的目标,连以往的国家目标,也变得模糊。大学的规模在迅速扩展,但大学生的素质却在急速下降,甚至连几所顶尖的所谓“研究型”大学也是如此。有些大学,专业设置完全跟着市场走,市场热什么,就设置什么专业,有的专业或者专业方向,几乎就是社会和市场某种职位的转义,比如市场营销、劳动人事,甚至出现纪检和城管专业。但是,大学培养出来的人,往往既没有人格素养,也没有专业技能。上不着天,下不挨地,悬在半空,百无一用。
人的培养,无疑是大学的目的。大学里出来的,应该是综合发展、人格健全的人。这样的人,当然也得走向社会,走向市场,找到自己喜欢的工作,寻出一条适合自己发展的路径。所以,大学肯定会有职业化的内涵,传统的文理学院,注定没有工程、医疗、法学和商科兴盛。但是,大学却不是职业技术学院,不应把技术培训作为主要的内容。大学的职业化成分,只是为学生日后的职业训练打基础,让他们有一个更高的起点,具有科学化做事的素质,与人合作的基本能力。在很多情况下,人在大学里学什么专业,不见得就非得是为了日后从事跟这个专业有关的工作,可能仅仅是满足自己对某些知识和理论的爱好。所以,凡是只能从事技术培训的大学,都应该回归本位,改成技术学院或者学校。那些连技术培训都做不好的大学,就应该撤销。所谓研究型大学,如果连本科生都培养不好,就应该退回去,撤掉自己众多的博士点和硕士点,老老实实办专科和本科。
中国的大学,正在非常迅速的发展中迷失自己,丢掉了苏式的学院,也没有得到美式的大学,仅仅沦落为一个为利益集团牟利的场所,一种官办垄断市场里的学店。这样的大学,其实既不是大学,也不是别的什么东西,如果非要定义的话,有两个中国字庶几近之:累赘。(作者:张鸣 中国人民大学政治学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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