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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成本:农民工返乡遭遇被高铁 空寂的城市 |
www.sinoca.com 2011-01-29 经济观察报 [复制链接] 字体:大 中 小 |
家,那是一个梦想的地方,一个温暖值得停留的地方,一个经历喧嚣和痛苦后的唯一归属,过年回家也是中国这个古老民族对自己固有文化的坚守,但这么多年,为什么归家的旅程总是那么遥远和艰辛……
返乡
小井和衣而卧,躺在北京西站中转签字/退票大厅的一个窗口下,身下是从自家带来的小毛毯。
她穿着一件紫色发亮的羽绒服,拉链一直拉到头儿抵住下巴;头上红白相间的毛线帽子拉得很低,在羽绒服和帽子之间露出微薄的嘴唇。她双手打着八字麻花,紧紧地放在胸前,生怕热气跑出来。
“整整提前一天就来了,所以能排上第一个。”小井说。
小井想买1月30日去黑龙江讷河的票。26日早上9点开始放票,她整整提前了一天,25日上午9点来到了北京西站,为了确保在熬夜大军中排第一。
小井老家在黑龙江省讷河下面的一个小村庄。她今年28岁,来北京七八年了,目前在一家做收藏品销售的私营企业做电话销售,底薪加提成每月平均收入3000元左右。丈夫王川是同乡,在百度推广做销售,每个月1000元保底。2005年女儿出生后他们曾短暂地回过老家,终因那儿挣钱少而重新南下。
她两年没回过家了,今年攒下些钱,打算带一两千块钱的东西回去看看老人。“平时没时间,也舍不得,春节真想回家。”
2011年春运在1月19日拉开帷幕。之后40天里,整个中国,大约有1.5亿像小井这样的农民工奔波在回家的路上,比一个世纪以来从欧洲移民到美国的总人口的3倍还多。
这段时间的火车站,是一个城市中人口密度最大的地方。北京西站对面的街上,卖火烧、炒饼、水饺的排成一排。老板说,春运的营业额是平常的3倍。天桥拐角处藏着一位卖凳子的中年妇女,她每年春运都过来卖凳子,高峰期一天能卖出200张。
北京西站的南广场里,坐着、躺着无数等待回家的人。一名流浪汉抱怨他们的窝被占了,“不过春运期间的收入却是平常的两倍,饮料瓶、塑料罐多了很多。”
一对来自甘肃天水清水县的姐弟,已经是第三天出现在买票排队的长龙里了。弟弟姚峰在北京做油漆工,姐姐姚兰在公司食堂负责煮饭,两个人工资加起来每月4500元左右。姚峰去年10月刚当上父亲,但他却从未见过自己的孩子,只是手机里有一张妻子发过来的照片。襁褓之中等待他回去取名的儿子是他连排三宿买票的动力。从北京到姚峰的家乡要30余小时,除了火车,还要辗转几次汽车。孩子出生后他曾寄回去5000块钱,这一次,他打算把打工攒下的几万块钱都带回家里。
有很多黄牛向姚峰兜售票务,有的甚至表示,只要去西站南广场上的旅馆里花200元住上一宿,另外再加100元好处费,即可买到去任何地方的车票。姚峰没理会那些人,他担心受骗,但主要是,“加价300元实在太贵,无法承受。”
来自江西修水县的李丰整整排了一天,在他几乎准备放弃时,拿到了一张临时客车的退票――从南昌转车,路上要20多个小时。他在门头沟一家彩钢厂做电焊工,一个月收入3000元左右。这是他第一次来北京打工,出来一年多没有回过家。这次回家前他去王府井买了两袋烤鸭、3袋果脯,花300多块钱;他还特意坐地铁去了天安门,花10块钱照了张相,带回去给女儿看,和她说说北京的故事。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李丰这么幸运地拿到票。小井表示,万一排不上,她考虑买高价票,但最高只能承受100块的加价。“实在不行,就大年初一再回去。”
有些人干脆选择坐长途大巴,或者与老乡一起拼车回去,事故时有发生,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1月21日,一辆从广东开往贵州安顺的大巴在贵阳环城高速上因连环追尾侧翻,7死25伤,车内大部分是在广东打工的安顺人。每年,这样的回家惨剧都不鲜见。
铁路的成本
在小井们连夜排队买票的时候,北京西站的党委副书记宋建国也连轴转了一段日子。
在熙熙攘攘的进站厅里,他手持喇叭,身子转着圆圈,嘴里沙哑地吆喝着:“快些散开,不要聚集,拿好行李……”
10分钟后,回到办公室,他不停地喝水,吃润喉糖,声音依旧沙哑。
从去年11月起,北京西站开始为春运做准备,宋建国就减少了回家的次数,而这段时间,他已经不回家了。“春运对我们来说,也是一场战役。”
今年春运期间,整个中国的客流量将达到28.5亿人次,比上年增长11.6%。其中,预计全国铁路发送旅客2.3亿人,同比增长12.5%。
火车是农民工返乡时选择的主要交通工具。多年来顽疾一般的“一票难求”现象让铁路部门在春运时身处风口浪尖。
北京西站在春运开始前已经把隔离带、LED显示屏维修或更换一新。隔离带是向公安部门借的,春运之后还给人家。西客站为春运做了两三次演练,把演练过程制作成了光盘,员工人手一份,万一发生大面积晚点,员工都应知道该出现在哪个位置,如何处理。
西客站站内增开了售票厅、购票窗口和临时候车区。新增售票人员从机关干部、后勤人员中抽调上来,进行一个月集中培训后上岗。宋建国指着售票窗口里坐着一位戴眼镜、文质彬彬的售票员说:“他是工程师,现在没办法,也得卖票。”
即便这样,售票的人手还是不够,只能把原来的“三班倒”改为“两班倒”。
目前全国共有客运列车不到4000辆,平时开行3000多辆,剩下几百余辆作为检修、发生故障或者应急事故时的预留车。春运期间这些备用车基本都用于增开。
在宋建国看来,运能和需求之间始终是一个矛盾,春运是短期集中使用资源,如果运力不紧张了,平时必然形成浪费。
铁路部门目前采取“加跑”和“套跑”的方式让列车“加班加点”。比如,以前长春到北京的车,走一夜天亮到北京,入库检修,晚上进站台,返回长春。现在早上到北京后,停一个多小时马上开回长春。“套跑”则是,北京到哈尔滨一个往返时间不够,那就“套跑”一个沈阳,从沈阳回北京。
为了应对农民工这种“钟摆式”的移民,节前全国的列车都来支援北京、上海、广州等地区,节后支援四川、湖南、安徽、东北等地区。
不过,好像出现了一些改观的希望,铁道部副部长王志国1月15日说,“十二五”末期,随着铁路的建设发展,一票难求的情况将从根本上改观,或者说将成为历史。
但对农民工来说,“高铁时代”也意味着更高的回家成本。随着中国铁路大面积提速,“绿皮车”在2010年逐步绝迹,农民工已经“被高价”了一次。
1月12日,上海至成都的动车首发,票价1035元的软卧随到随买,501元的坐席稍有紧张。与此同时,等待返乡的四川民工依然在上海火车站北广场连夜排队,希望买到回成都的普通列车车票,硬座票价257元。
空寂的城市
临近年关。在北京工作的陈越家里的卫浴翻新成了半吊子工程――浴室柜没有安上。无论怎么与厂家协商,对方都无法答应她年前安装的请求。“实在没办法,工人都回家过年了,工厂已经放假了。”
陈越的烦恼不止这些。自从保姆回老家之后,家务的压力立刻袭来――买菜、做饭、照顾孩子、洗衣服。以前保姆在时每天都拖一次地,现在几天都没时间扫一次。
她家楼下的早市,不像往日那样熙攘。卖早点的铺子大多关了门,只剩下一两个摊位。烧饼铺的姑娘说1月30日就关门回家了。
陈越在淘宝网上给儿子拍了一套内衣。隔日,店家给她打电话,说快递公司不收发往北京的件了,货被退了回来。陈越只能选择年后收货。
当农民工们从全国农村涌来时,城市不断抱怨,这些人给城市带来巨大压力。目前北京的人口已经达到1972万,其中流动人口突破1000万,而这个城市的最大人口承载力只有1750万。
当农民工“钟摆式”迁走时,原先拥挤的城市一下子空寂下来,但有序运转的节奏也断裂了。
一些小区的楼道的垃圾箱变成了垃圾堆――据说是因为保洁走了一大半,几十个楼的工作都分摊给几个保洁员来做。由于外送人员大部分回乡,很多餐饮店停止了外卖服务。北京市婴之福家政服务公司的经理顾太芬介绍说,公司大概有近2/3的员工回家过年。过年期间家政服务费飙涨,钟点工的价格甚至能涨到每天100元,最高能达到每天200-300元。
与家政服务行业相似,城市保安也是每年过年期间最空缺的职位。记者走访了几个小区的物业公司,大概有1/3的保安选择回乡过年。物业公司只能通过收缩巡视点来弥补缺口,比如,以前一个保安负责一栋大楼,现在负责3-4栋楼。
年后的用人荒也是企业未雨绸缪需要考虑的问题。“我们现在很担心过完年有些员工不回来了。”宅急送快运股份有限公司常务副总裁熊星明说。为了预防人员流失可能引发的动荡,宅急送采取了很多措施,比如与不发达地区的劳动部门沟通,打通招聘渠道;鼓励回乡员工带老乡回来,带一个给100元奖励,带3个以上奖金更高,还报销来回路费。
这种临时抱佛脚的做法能不能起效,就看整个城市用人压力有多大了。国家统计局的数据显示,2009年度全国农民工总量约有2.3亿,外出从业的农民工人数达到近1.5亿。他们已经成为中国产业大军的主力:占全国加工制造业总数的68%,占建筑业的80%,占第三产业中批发、零售、餐饮业的52%。
这些流动的人群为驻留的城市做出巨大的贡献。官方统计的数据是,改革开放30年农民工对GDP的贡献率达21%。而根据社科院的调查,农民及农民工每年对GDP的贡献不小于60%。
但这些人所得到的回报却是微薄的。一位政协委员曾经计算,进城农民工一年给城市创造的价值大约在2.5万元左右,但他一年最多拿走8000元,剩余1.7万都留给了城市。在国家统计局的数据中,外出农民工月平均收入为1417元。其中800至1200元的占31.5%。
姚峰说他三年间在北京油漆了几百套房,但昂贵的房价让他从未想过在这个城市拥有一间自己的住房,他现在最大的梦想是赚够钱回家盖栋像样的房子。来自河南滑县北滹沱村,在北京做建筑的老张外出务工10余年,老婆孩子一直留在老家。他很想把家人接过来,但家人来后单独租间平房至少要花好几百元,为了省钱,现在像他这样的建筑工都是10多人挤在一个房间。
融城的成本不仅是一本经济账,还有无形的精神压力要考虑。在公司做保洁员的阿燕来自四川,刚入行不久。她每次都趁员工少的时候收拾办公室。在一群城市白领面前,阿燕总觉得不自在,似乎横亘着天然的鸿沟。来自湖北的何爱萍,在深圳擦了五六年鞋,从未想过自己是深圳人,在她眼里,一早起来就搬擦鞋箱子的她们与光鲜体面的深圳人差别太大了。不过,她仍有梦想,那就是“留在深圳擦一辈子的鞋”。
守望的乡村
终于,姚峰买到了1月31日回甘肃的车票,能在除夕之前赶回老家。
他老家有10余亩地,由父母和妻子打理,种小麦和玉米。收成好的时候一年可以卖2万-3万,一般的光景下只有1万。他来北京三年没回去过,前一阵他给家里寄去1000元,自己装上电话,每周打一次电话报平安。
在电话线一端,接电话多数是姚峰的妻子,在他呆在北京的三年间,妻子来过几次,但每次他都催着她赶紧回去。
这样靠一根电缆维系亲情的家庭不是少数,据民政部统计,目前中国有8700万农村留守人口,其中4700万留守妇女,2000万留守儿童,2000万留守老人。
这一庞大的留守群体生存状态很是堪忧。河南滑县城关镇北滹沱村妇联主任耿小红说,几乎每个留守妇女都要承担照顾家中老人、小孩的任务,还要独挑家务农活。逢年过节,只要看到电视或广播中发生撞车翻船事故,这些妇女就异常紧张,总担心自己丈夫会出事。
长期夫妻分居也让很多婚姻“亮红灯”。在一些基层法院,农民工离婚案件数量占受理案件总数的60%,且呈不断上升趋势。另一项调查更让人心酸,8成犯罪的新生代农民工在幼年时期都有被留守农村无人看管的经历。
妇孺老人留守的乡村是人烟稀少。公司保洁员阿燕说她四川老家农村剩不下几个人了。她家的房子依山而建,十几间房间里住着3户人家。其中一户已经没人住,另一户只留守了一个老人在家。
所以无论多么艰苦,阿燕都要来北京与丈夫团聚,她是今年年初过来的,并做好了两年不回家的准备,“来回一趟每个人车费就近1000块,太贵了。”不过,她两个儿子只能留在老家了,大的7岁,小的两岁半。阿燕临走前织了7双鞋,3双给老大,4双给老二。
阿燕把自己在农村的地都送给别人种了,但仍有越来越多的乡村因为人力外流而田园荒芜,按中央党校研究室副主任周天勇的说法,每年由于农民工进城务工而撂荒的耕地,大约在5%左右,合9000万亩。如果按照每亩地产400公斤粮食来算,由此而损失的粮食产量在360万吨左右。
几个意大利的记者关注到这种废弃的景象,打算选一个典型的村庄,拍一组专题照片――被抛弃的农村。
在长期研究农民工问题的深圳当代社会观察研究所所长刘开明看来,这种被抛弃的农村是中国城市化进程中的独特现象――农民工与城市格格不入,又回不到荒弃乡村。
不管多么痛苦,中国城市化的车轮依然在运转。1978年刚刚改革开放时,农业就业人口曾占整个就业人口的7成,如今已经下降到一半以下。中国城市化的战略目标是,到2030年,城市化率达到65%。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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