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四年许霆回家:相关立法仍空白 怕说错又进去

昨日凌晨4时，许霆回到家后与父亲相拥。 南都记者 张惠斌摄

　　4年后，许霆终回家，想过平淡的生活，时刻怕说错话惹事“又进去”

　　"许霆案"还是没有一个最终结论，国家对此仍然没有专门的立法，也就是法律里的这项空白还是没有被弥补。我儿子现 在 这 个结果，国家不舒服，个人不舒服，谁都不舒服。

　　媒体图什么，除了你早出来，不就是希望这个法律能完善么？这比你一个许霆多坐一年牢重要多了。

　　这条路我是慢慢走上来的，但是越走我越有信心。

　　——— 许彩亮

　　从2006年4月21日深夜，广州市黄埔大道西，出错的ATM取款机旁那个疯狂取款的保安许霆，到2010年8月1日，那个在接连“感谢党感谢政府感谢监狱”后踏上故土的假释罪犯许霆——— 足足4年，3个月又9天。

　　回到家中的许霆觉得满足，想过上平平淡淡的生活。但最初几天显然不行，络绎不绝的亲朋好友和蜂拥而至的媒体让他应接不暇。而他的父亲许彩亮则仍不满足。他说，儿子虽然出来了，相关法律的空白仍然让他“非常遗憾”。

　　在历经近32小时的长途列车、临汾数十年罕见的雷暴天气和瓢泼大雨后，在离家3年后，昨日凌晨4时左右，许霆回到家中。“终于又闻到了家乡的味道”，许霆说。

　　如同一出波澜起伏的剧本，临近结尾也有意外。昨天凌晨2时20分，原本一路准点的K 238次列车在距离临汾火车站还有最后10分钟路程时临时停车。车窗外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打在车窗上，溅出水花。车窗内的许霆无心看景，只是借助窗外模糊的灯光，判断自己身处何处。“应该很近了，都过了铁路宿舍了”，许霆说。等候一个小时后，车站上等候他的同学打来电话。

　　“妈妈应该会来，妹妹也会来，几个同学也会来”，许霆说，“你父亲呢？”“他也肯定会来”。许霆站在门边，拎起早已收拾好的袋子，放下，再拎起，再放下，“我都闻到临汾的味道了”。

　　3时30分。列车进站，下车不久的许霆与妈妈、妹妹、朋友一一相拥。“咱爸呢？”“在家”。许霆没再多说。面对媒体，他一再招呼，“回家再说吧”。从出狱开始，每做一件事情，许霆都会不由自主地问自己，问周围的人，“这样做不会有人找咱吧？我不会因为这个又进去吧？”许霆坦言，他其实并不想接受媒体采访，因为怕说错话惹事情，“但你们是我的恩人，我不能拒绝你们。”

　　4时，众人回到家中，许霆发现了站在墙角一直看着他的父亲许彩亮。走上前去，给了老子一个拥抱，许彩亮的脸上没有表情，或者说表情有些不自然，“爸”“嗯，回来了？”“嗯，回来了。”

　　“我不去接他，他妈也不该去接他”，许彩亮对南都记者说，从儿子一进屋，他就在观察，看历经波折的儿子是不是真的成熟了。说完，他带着记者参观起新房，这套146平方米的房子他们去年11月入住，属于回迁房。本来拆迁补偿的房子有三套，为了儿子的官司，许彩亮卖掉了另外两套。“新房我都给他布置好了，以后成家就在这了。”

　　“法律没定论，我心有遗憾”

　　许彩亮希望儿子能接替他为“许霆案”呼吁到底

　　许彩亮开着去年刚买的摩托车穿梭在临汾市区的大街小巷，意气风发。儿子许霆案发时，他刚刚50岁，知天命。如今54岁的许彩亮在家中看到了儿子归来。面对大批媒体，他一如4年中的每一次采访一样，侃侃而谈，只是，这是在临汾，他许彩亮自己的“主场”。

　　【谈遗憾】

　　国家对此尚未立法

　　南都：儿子回来了，这个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吧？

　　许：基本也就这样了，儿子耽误了四年青春，(但)我不会去起诉银行，也不会去要求国家赔偿。有人劝我这样做，我不会去。就算赔那点钱，也没意思，谁也不靠它活着。

　　南都：儿子从无期到5年再到现在提前假释，你还这样说，不怕遭人骂？

　　许：肯定会有人骂我，说你这个不知足的老东西，快去死吧。可我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歪，骂我的都是小人。

　　南都：你为什么还不满足？

　　许：因为到现在为止，“许霆案”还是没有一个最终结论，国家对此仍然没有专门的立法，也就是法律里的这项空白还是没有被弥补。我儿子现在这个结果，国家不舒服，个人不舒服，谁都不舒服。许霆个人出来了，结果是好的，但是前面的没做到，这个事效果不好。

　　南都：“法律空白”，是你在这件事情上最大的遗憾么？

　　许：是，当然是。我不是想跟国家对着干，我也知道要填补它，得修改很多法律，这需要很长时间。可惜我这辈子是看不到了，只能带着遗憾走了。

　　南都：如果几年前，这个事情刚开始的时候，说“许霆案”会进行今天这一步，很多人不会相信。

　　许：我会相信，我一开始对结果就是这个判断，真理永远在我这边。如果我错了，为什么你们媒体还那么远地跑来抢着报道这个事情，乐意报道这个事情？这条路我是慢慢走上来的，但是越走我越有信心。法不占理，法就有偏差。

　　南都：如果当初的结果是维持无期徒刑呢？

　　许：那我肯定会走极端，做一些极端的事情。就当世界上没有我们这个家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儿子对我们这家太重要了，没有他，我们的生活也没意义了。这个想法我从不隐瞒，和谁都这么说。

　　南都：为什么许霆提前出来了，你不高兴？

　　许：他出来了，我说我不高兴那是骗人的。我是不高兴他妈交了罚金让儿子出来。我一直坚持儿子没罪，既然没罪为什么要交罚金？无非就是多坐一年的牢房，没什么。可你交了钱，就等于认罪了，就是往我脸上打了一巴掌。那么多人看着这个案子呢。

　　南都：从你的妻子，到许霆自己，都担心出来后在媒体面前说的太多，不好。

　　许：他们就是小心眼，没有媒体，你能有今天么？媒体图什么，除了你早出来，不就是希望这个法律能完善么？这比你一个许霆多坐一年牢重要多了。

　　南都：许霆一直说，你很倔强，很难改变你。

　　许：他应该知足了，知足有这样一个倔强的父亲，没有我这个把事情天南海北跑成这样的父亲，他这一辈子就算毁了，这个世上冤案还少么？

　　南都：许霆觉得你应该把他多取的钱交了，少发表些看法。

　　许：少说一点，少说一点就是默认，少说一点他现在能出来吗？我们不能光顾着自己，还要看到这个案件对其他人的影响。云南的何鹏什么下场你看不到吗？银行的损失已经有人给补上了，我凭什么给他交双份钱，它吃饱了喝肥了，你一样要坐牢。

　　南都：许霆还觉得，他在法庭上交待，一开始取款是为了保护这些钱，是内心的真实想法，你说他骗人，是不了解他。

　　许：我一点都不会冤枉他。我先让他休息个十天，十天后，我会说得他心服口服。

　　南都：你有这么多不满，难道政府、法院在这件事情上就这么一无是处？

　　许：他们肯定有功劳，不可磨灭的。他们也知道这个事情，包括以后类似的事情判决时该做出改变，他们也懂了法，知道这个道理。反正什么词好，你就帮我用什么词表扬他们。

　　【谈儿子】

　　他需要总结，否则还会吃亏

　　南都：这两天太多的人问你，许霆这几年变了没有，变化大不大？

　　许：变化肯定大，长一年变一年。以前他跟我说不抽烟，可他今天在我面前抽烟，男人说话要算话，我说我戒烟，立刻就戒了。我都不抽了，你有什么资格抽？比如中午吃饭，按规矩，他该给我倒酒，可他没有。他不是不孝顺，是没有这个接人待物的能力，所以我还是要敲打他。子不教，父之过。

　　南都：没有变好的地方？

　　许：当然有，好的地方更多，这不可否认。回家之后，你看他打招呼，做事情，看望长辈，确实有些成熟了，但还不够，早着呢。

　　南都：3年前聊天的时候，你说你不但心“许霆案”对许霆的未来会产生不好的影响，现在孩子出来了，马上要面对新的生活了，你还坚持这个观点吗？

　　许：确实没什么，(判刑坐牢假释)都很正常。毛主席说，老百姓可以犯错，更可以改正。你看他回来，村里的人都没说什么，就算背后说几句，也不用往心里去。

　　南都：你希望许霆怎么改正？

　　许：休息几天，我会让他看之前所有媒体报道“许霆”案的文章，总结一下，他到底错在哪里，今后该怎么做，否则他今后还是要吃亏，还是会失败。

　　【谈希望】

　　希望许霆能将此案呼吁到底

　　南都：回首整个“许霆案”，如果满分是100分，你给它打多少分？

　　许：我肯定给它打满分100分。虽然有很多遗憾，但是这个案件每前进一步，都是在当时状况下最好的结果。比如今天，许霆提前假释回家了，相比一开始的无期徒刑，相比在牢狱里，那就是现在所能达到的最好结果。只要比以前好，只要案件一直向前进步，就是满分。如果以后再有好的进展，那我仍然给它打100分。

　　南都：那对你自己，你给自己这四年的奔波打多少分？

　　许：我自己肯定不及格，到不了60分。我曾经希望，通过我的呼吁(改变这个法律，填补空白)，能让大家和我一起去呼吁，但我做不到这些，我也不是人大代表。今后，我只能自己继续去呼吁。

　　南都：谈及许霆个人的未来，你告诉很多人说，随便他自己发展，你的内心究竟是怎么想的？

　　许：在我心底，我其实希望儿子能接替我，继续为“许霆案”呼吁。他现在没工作，在家吃喝。吃喝我养着他，能花多少钱？就算我去沿街讨饭，我也能养着他，我希望他能弥补我的遗憾，把“许霆案”呼吁到底。

　　南都：可无论是许霆本人，还是他的母亲，都希望今后能过平淡的生活。

　　许：唉，可惜他是个没有恒心的人，我的期望他达不到。为什么以前街上一喊抓小偷，满街的人都去追，现在却一个追的都没有？大家都在明哲保身，都顾着自己。所以今后，无论他是找工作，还是结婚生子，我能做的，就只有给他布置布置新房，带带孩子，没别的了。

　　采写：南都记者 周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