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为什么不提“毛泽东思想”
对毛与王明等人的斗争的理解之一,是毛对中共独立性的维护。但实际上,对共产国际的尊重和服从是历任中共领袖的原则。这一点,杨奎松先生在《毛泽东与莫斯科的恩恩怨怨》一书中有详细研究。
延安整风的主要成就之一,是提出了“毛泽东思想”这一概念。提出这一概念的有功人员,或极受重用(刘少奇),或得到谅解(如王稼祥)。“毛泽东思想”这一概念的提出,是毛与党内“莫斯科派”较量的成果,是他在党内至高无上的地位确立的标志。但“在我们党提出毛泽东思想后,苏联始终拒绝承认这个提法,苏联报刊绝口不提毛泽东思想。这成了一个禁区。凡是中共文件中提了的,它在发表时都给删掉。既然苏共是如此思想,而中国革命又离不开苏联的帮助,从大局出发还必须搞好与苏共的团结。出于这样的考虑,不仅‘历史决议’将毛泽东思想的提法删去,并且在一九五六年八大不提了。直到六十年代初,中苏两党开始论战后,中共中央才开始恢复使用毛泽东思想的提法。”(P329)
一九四九年一月,毛在修改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团章草案时,就要求把草案中的“毛泽东思想”换成别的词;一九四九年三月,毛在七届二中全会上又讲,不要把他和马、恩、列、斯并列,“如果并列一提,就似乎我们自己有了一大套,而请马、恩、列、斯来做陪客,这就不好。”(P328)一九五○年,毛在修改《关于若干问题的决议》时,一律删去了“毛泽东思想”、“毛泽东思想体系”等用语。
毛不是一个谦虚的人,口头上不讲,并不是心中不坚持。毛一直非常看重自己在理论和实际上的历史贡献,相信他所开创的革命道路对落后国家的革命有普遍指导意义,建国一个月,他就指示有关部门宣传中国革命道路的榜样作用。而且,不提“毛泽东思想”不等于不歌颂毛泽东,就在他挥笔删去“毛泽东思想”的这一时期,还在宣传口号中加上“毛主席万岁”提法(参见李锐《毛泽东的晚年悲剧》P3,南方出版社,1999年)。
所以,毛对斯大林肯定中国革命已成为世界革命的中心、中国应当担负起领导亚洲国家民族解放斗争的历史责任时,毛深受鼓舞;而当一九五四年,苏共在翻译《毛泽东选集》,删去一篇文章中“革命的中心任务和最高形式是夺取政权,是战争解决问题。这个马克思列宁主义的革命原则是普遍地对的,不论在中国在外国,一概都是对的”这段话时,毛无论如何不能接受。(参见杨奎松《毛泽东与莫斯科的恩恩怨怨》P533─534)一九五六年的“八大”上,米高扬在致辞中不提中共在理论上的贡献,毛干脆负气没有出席米高扬致辞的那次会议。
中国革命确实有自己的一套,只是由于苏联的压力而不能讲,以毛这样一个不服输的坚强性格,当然心潮激荡。中苏意识形态的论争,在它的蜜月期就埋下了。
七 对美国的态度
九十年代中期,一本叫《中国可以说“不”》的畅销书在中外都产生了影响,它所表达的民族主义情绪受到不少批评,有一篇批评文章发问道:中国什么时候对美国说过“是”?四九年以后我们就“一边倒”,从来没有屈服于美国,因此现在说“不”就不是什么国力强大后与美国的分庭抗礼,而是老调重弹,这种调子弹多了,对中国进入世界文明主流没有什么好处。
这篇文章的大致观点是可以成立的,但如果说我们从未对美国说过“是”,就与史实有异了。
一九四三年九月一日,周恩来在政治局会议上说:我们的外交以美为主、英为次,美英对我们也有些帮助。如新四军事件,许多消息能立即发到美国去。(参见P111)
一九四四年七月四日,是美国一百六十八年国庆,毛泽东要胡为《解放日报》写一篇社论,题为《庆祝美国国庆── 自由民主的伟大节日》,文中谈到美国革命、独立,对华盛顿、杰弗逊、林肯等人在世界自由民主运动中的影响颇为赞许,对美国评价很高。“没有一句批评美国的话”(P88)。
也是在这个七月,美军观察组到延安,“毛主席对美军观察组的到来格外重视。延安机场非常简陋,在美军观察组到来之前,只偶尔用一下,大飞机起降很不安全。为保证美军观察组安全抵达,毛主席亲自草拟了一分电报,详细说明了机场的情况,包括规模、走向以及各种标记”(P335)。八月十五日,《解放日报》发表社论《欢迎美军观察战友们》,“战友们”这一亲切称呼是毛亲自加上的。
一九四五年底,马歇尔来华斡旋国共冲突,中共对他印象很好,当时传说毛泽东要去苏联养病,美国人十分敏感。为此,毛要周恩来带话给他:“我要出国首先要去美国。”(P88)
毛主席对马歇尔的态度始终非常慎重,从未听到毛主席说过马歇尔的坏话,即使后来我们与美国当局的关系很坏了,也没有说过他个人什么。“(P429)
当然,毛并不真的对美国的自由民主感兴趣。七月四日的社论中说:“我们中国不但在战时要求国际反法西斯的团结,以求得民族的独立,而且在战后也要求国际的和平合作,以推进国家的建设。”(P336)毛对美国的称颂,原是有相当的实用考虑的,他希望美国能实际支援中国的抗战和战后的建设。至少在当时,他还没有让意识形态的狂热取代现实功利的考虑。
八 国民党“实行独裁的劲不大”
一九四五年,毛本不想去重庆谈判,“那个时候,我是不想去的。因为斯大林执意要求,我还是去了。”(引自杨奎松《毛泽东与莫斯科的恩恩怨怨》,P217)对于中共来说,谈判赢得了政治上的主动,毛还与国民党人士广泛接触,顺带完成了对国民党的考察。他所形成的判断是:“国民党实行独裁的劲不大,像灰尘一样可以吃掉的。”(P419)回到延安后,毛又说蒋:
没有重心,民主或独裁,和或战。最近几个月,我看他没有路线了。 我看,现在是有蒋以来,从未有之弱。兵散了,新闻检查取消了,这是十八年未有之事。说他是坚决反革命,我看不见得。(P422)
写作回忆录时,胡参考前些年台湾公布蒋介石写于此时的日记,认为蒋是虚伪的,是两面派。政治家从来有虚伪的一面,蒋也不例外,但毛的洞察力仍是一流的:蒋介石失去大陆的主要原因,就在于他“没有路线”,搞民主没气量,行独裁没胆量;既不能以民主争取民心,又不能以独裁巩固政权,两边不到位。哪里能像共产党这样目的明确,路线坚定,聚精会神、一无所忌地实行无产阶级专政?这就是储安平说的民主的多少与有无问题。所以尽管毛是在斯大林的压力下才去重庆谈判的,但山城之行确实收获非浅:他摸到了蒋介石的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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